樂樂文學網 > 謀千歲 > 第299章 看戲聽戲
  二夫人興許也還想再辯解什么,畢竟明宜筱再是不好,也是她懷胎十月生下來的孩子,縱使是她心中排在第一位的二老爺說她的不妥當話,她心中聽了也會覺得不大高興。

  “老爺也該給筱兒一些信任,畢竟如今筱兒是在后宮之中寵冠六宮,這又做不得假,若是筱兒真能為皇上誕育麒麟兒,以后必然更是大富大貴,若是叫筱兒知道自己的父親都這般不信任她,她日后如何會反哺咱們?”

  二夫人不太開心的說起。

  二老爺也知道二夫人的性子,他說起這些來,其實就是想試探一下二夫人究竟知不知道此事,畢竟在他的心中,二夫人是個脾氣大又不大聰明的女子,未必能夠想到將明宜筱漫天過海塞進宮中去的計劃,她的眼界和視野都不大支持她能夠做到這些。

  見二夫人這副模樣,二老爺就知道此事定是和她沒有什么聯系的,畢竟若真是二夫人一手策劃,她這會兒就不是在維護明宜筱,而是在大吹特吹自己究竟多么有遠見卓識了。

  是以他也沒多說什么,只是順了順自己的胡須道:“筱兒有這般運道和福氣,那自然是大好事一件,但是不知道宮中的情形如何,畢竟后宮之中若是沒有權與錢,同樣也是寸步難行。是否要想些法子,送些助力進宮,以助筱兒一臂之力?”

  這正是二夫人想要同二老爺商量的,原先她還不知道要怎么與二老爺開口,畢竟二老爺手里頭并不算寬裕,先前也多是喬家在支援于他,每回錢財也都用到了刀刃上,問起他要錢,簡直就是困難百倍。

  如今他竟然舍得主動說起,要給在宮中孤立無援的明宜筱送些助力進宮去,二夫人自然只有高興的份兒。

  她喜滋滋地下去了,只打算趕緊想想要給明宜筱準備些什么,便聽見二老爺在她身后陰沉沉地說道:“筱兒的事情固然是一件大好事,但是你也要知道,如今你還能夠留在鎮國公府之中做你的二夫人,乃是因為你生了一個爭氣的好女兒,若不是因為筱兒在宮中做了皇妃,還懷有身孕,你早就因為你在后宅之間做的那些事情被我休棄了,你那個女兒才是你的護身符,你得想好辦法如何讓她在后宮之中屹立不倒,否則你的好日子,恐怕也到頭了。”

  二老爺固然與二夫人是一條船上的螞蚱,暫時確實是因為利益的關系不會生出什么沖突來,但是二老爺當然也不會忘記二夫人在他的后院之中動的那些手腳,他的那些本來應該出世的孩子,早早的就成了一攤血肉,上了黃泉路。

  二夫人聽到這些話,心中有些不屑,誰管這二老爺究竟是怎么想的?

  只要明宜筱在宮中的寵愛常青不倒,二老爺就是想和她計較當年的那些事情,恐怕也沒有任何辦法——女兒是她十月懷胎生出來的,也是她看著開始長大的,并不像他這個不正常的父親,與她的感情自然更深厚的多。

  只要明宜筱愿意保著她,就是她真的在后宅之中大殺四方又如何?就是她將二老爺后宅里有那些該死的狐媚子們全殺了,一個一個當著他的面殺了也不礙事,難不成他還真的敢讓皇妃之母下堂?

  因此,對于二老爺說的這些,二夫人是半點也不覺得稀罕。

  *

  二房之中如此這般,卻不知明棠已經開始動了另外一盤棋。

  她早已經悄悄出了門,遠入某一處之中,是為了尋人。

  那個人,是一步很了不得的暗棋。

  明棠一直不舍得動這一步棋,不過到如今,這個人便也該露于她手了。

  明棠帶著拾月去了一個庵堂。

  但那原本應該是清修之地的庵堂,里面卻沒有見著尼姑居士,穿過深深庭院,遠遠地就聽見絲竹之聲,吹吹打打的,應當是有人在唱戲。

  明棠推門而入,發現里頭別有洞天,竟果真是修建了一個大戲臺,上頭吹吹打打的,竟真的是正在唱戲,還是剛剛開始。

  明棠為了尋人而來,她要找的人,如今正在臺下嗑瓜子喝茶看戲。

  那人聽到有人進來的聲音,什么也沒說,只道:“有什么事,其實都不必說,先看戲。陪我看過了,看滿意了,再說你那些事兒。”

  明棠無法,只能坐下,一同望向戲臺上剛剛開場的好戲。

  一開始看不過是跟著隨便看看,等看的久了,還真融入到故事之中。

  故事演的,先是一個瘦削女子躺在病榻之上,奄奄一息的模樣。

  樂器捶打,模擬狂風大聲。

  狂風卷了雪沫子,不斷地從窗臺的縫隙之中倒灌進來。

  北地十二月總是烏云密布,天色灰蒙蒙的,漫天的風雪,刺骨的冰寒。

  四處都死氣沉沉的,這連天的雪幕之中,蒼白的屋舍便顯得更加寂寥。

  這屋舍隱約還可見雕梁畫棟,氣勢非凡,可惜年久失修,鮮亮的油彩都褪了色,厚重的梨花木也早已經脫油開裂。

  狂風將幾乎形同虛設的門簾子一掀,壓抑不住的咳嗽聲便傳了出來。

  屋中陰暗不明,只有一點微弱的燭光,滿屋子都是濃重的藥味兒。

  遠處似乎有悠悠的鑼聲傳來。

  明棠看著,只道,這誠然是個好開端,她雖然不是什么看戲的名家,卻也能感覺出來,就是這一點樂器之聲,就足夠讓人引人入勝。

  “是什么聲音?”

  屋中床榻的一床薄被下,隱約可見一人蜷縮的身形。

  她干枯消瘦,費力地坐起身來,露出她一張巴掌大的臉。

  這就是那女戲子。

  即便瘦得脫了相,依舊能夠看出她驚人的美貌。

  紅顏枯骨,應是如此。

  磕瓜子的人也不管不認識明棠,一邊嗑瓜子一邊同她解釋:“若是還在盛京的時候,京中就認得這人是名動京師的長陽公主蕭云疏,也是被建明帝蕭衍下嫁到北地,永世不得入盛京的廢公主陸留云。”

  明棠一下子知道這一場戲在唱什么了。

  盛京。

  前朝都城。

  陸留云。

  前朝公主。

  十四歲奉旨入京,十五歲受封郡主,十六歲加封公主便下嫁燕北,十八歲油盡燈枯。

  世事風云變幻,難以料定。

  明棠心中有疑惑——怎么選了這一出戲?

  但這一回,無人解答。

  “公主,我去問問。”

  床邊跪著的使女阿華費力地站起身來,打起簾子出去了。

  片刻后,庭中似乎遠遠地傳來奚落怒罵聲,再之后便是阿華輕聲的討饒。

  又是一聲高亢的譏笑。

  “東府夫人如今還有活路?就是前朝陛下駕崩了,她也是廢公主,死了也入不了皇陵!早些死了給西府夫人讓位吧!”

  東西府夫人……明棠瞬間會意。

  誰能想到,堂堂長陽公主陸留云遠嫁燕北,竟要與人同侍一夫,甚至要低頭做小,與那妾平起平坐!

  但陸留云似乎對這些話已經習慣了,她僵硬地躺在冰冷如石的床榻上,面無表情。

  過了不知道多久阿華才回來,抖著嗓音說道:“公主,是……是陛下駕崩了……”

  床上躺著的枯瘦人兒動了一下。

  她那從前遠負盛名的美貌早已枯萎,但現在卻籠罩上一層激動的快意,和著陸留云胸中根本壓抑不住的咳嗽聲,一同噴涌而出。

  “好!好!不枉我機關算盡,那老賊……咳咳……終于要死了!”

  “殺忠臣,誅發妻,害骨肉,這老賊的報應終于到了,我是該死,他也合該和我一起下地獄!

  這江山是我廣陵陸氏一手扶持,陸氏被誅,龍椅也輪不到他來坐,即便拱手讓給九千歲,我心中……依然覺得快意!”

  九千歲。

  聽到戲子唱這一句,明棠不禁挑眉——她沒聽過這一出戲,不知道這里頭還有這樣的人物。

  說起九千歲,明棠難免回想起謝不傾,心神微微有些搖晃起來,有些心不在焉了。

  臺上的戲還在繼續。

  陸留云說著,嘴里就抑制不住地噴出血來,咳得仿佛要將肺吐出來一般,臉上卻帶著瘋狂的笑意。

  阿華抖著手想要替她擦唇邊沾著的血污,卻被蕭云疏輕輕推開。

  她已經快要死了,不必做這些了。

  她笑得癲狂,干瘦的臉上卻流下兩行清淚。

  旁白在念著陸留云的心聲。

  她這一輩子,究竟活了些什么呢?

  生母慘死,庇護過她的明德皇后與膝下一雙兒女也不得善終,自己被廢,千里迢迢地被迫嫁到北地與康家嫡子成婚,從頭到尾卻只有一只公雞與她青廬交拜。

  后院蹉跎,康家人人侮辱她、踐踏她,她才知道生母死在生父陸衍的默許下,廣陵陸氏亦是被衍殘害。

  二載機關算盡,陸留云終于將陸衍拉下皇位,自己也油盡燈枯,活不了幾日,死了也無人問津。

  陸留云痛苦地閉上了眼睛,年少時的種種后悔遺憾,早以無挽回之機。

  她又忍不住咳了起來,半張臉都被血給沾濕了,阿華忍不住要給她拿藥,卻只聽到最后一句嘆息似的囈語:“替我謝謝……九千歲……”

  再無聲息。

  明棠又聽見九千歲,覺得奇怪。

  尋常戲文,哪里會唱這些?

  更何況,九千歲這三個字提了又提,總有古怪。

  而那人磕著瓜子,頭也沒回,眼睛都一眨不眨地看著臺上,只說道:“有問題,一會兒再問。別壞了我看戲的興致。”

  明棠無法,只好接著看下去。

  臺上“陸留云”的意識已經開始逐漸渙散,隱約聽見她母親輕輕地用吳語溫柔地給她唱歌,還笑著同她說:“囡囡,阿娘什么也不求,只求你平安順遂,一生喜樂。”

  這歌聲里漸漸混進了阿華的哭聲,交織在一起,拉著陸留云瘋狂地墜入黑暗,然后歸于沉寂。

  窗外的狂風忽然小了。

  燈火一下被吹熄了。

  那人也許是怕明棠聽不懂,還解釋起來:“建明三年,雪后初霽,新晴,長陽公主陸留云暴斃而亡,不入皇陵。”

  然后燈火又亮了起來,臺上的場面已經換了一新,想必是開始了第二幕。

  “囡囡,你說你爹爹,在京中是做什么的呀?”

  耳邊模糊地傳來溫柔的聲音,是陸留云的生母陸允金。

  她像是在問陸留云,又像是在溫柔地喃喃自語。

  陸留云以為自己已經下到黃泉九幽與娘親相見,忍不住痛哭出聲。

  爹爹?

  陸衍?

  他是做什么的?

  他是這世上心肝最黑最下作的人,是該被惡鬼扒皮抽筋,最不得好死的人!

  旁白都念的咬牙切齒。

  “我沒有爹爹,他該死!”

  陸留云幾乎是咬著牙咆哮出了這句話,淚水滾滾地落了下來。

  陸允金原本在喃喃自語,被忽然大喊的陸留云嚇了一跳。

  她沒聽清楚陸留云說了什么,但見陸留云疏緊閉著雙眼滿臉淚痕,禁不住有些驚慌失措地將她摟進懷里:“怎么好好的忽然哭起來了?壞了,女郎定然是魘著了,你們快去拿鼻煙壺來。”

  屋子里頭頓時亂糟糟地響起來,黑暗之中倏忽一下亮起了光芒,原是使女點起了角落里的燈。

  陸留云感覺有人緊緊地抱著她,語氣之中滿是慌亂,但聲音的主人還是強自鎮定下來,將鼻煙壺放在陸留云的鼻下一晃而過:“囡囡快醒來,夢里的都是假的,別怕別怕。”

  鼻尖忽然吸入一股子辛辣清涼的味道,陸留云猛地一咳嗽,睜開了眼。

  陸留云看清了眼前的人后,忍不住驚愕地睜大了眼睛。

  “娘……阿娘?”

  “阿娘在,囡囡不哭。”

  陸允金拿著手帕子替蕭云疏擦汗,抿著唇微微一笑。

  明棠看完了這些,有所感,心突突的跳了起來——這場戲里面唱的公主竟然好像是重生了一般,而這卻又與她一致。

  重生,這是她的秘密,怎么如今又這樣巧呢,過來尋人,正好撞上一雙這樣的戲文。

  陸允金生的極美,乃是廣陵最有名的美人,即便是身在這陋室之中,她的容色仍舊讓人一震,見之難忘。

  陸留云眼眶之中還有淚,不由得握住了陸允金的手。

  溫暖又柔軟,真實的很。

  只是陸留云的神情已經困惑起來,若是在黃泉九幽,她娘的神情怎么會這樣生動?

  明棠越看越覺得,這是一種暗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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