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樂文學網 > 謀千歲 > 第146章 我與你,情終意止,罷了。
  拾月在外頭,看著明棠這般軟倒了身子,心中一驚,只怕她要跌倒在地,也顧不上別的,連忙上前將她接住。

  “怎么了!”拾月有些著急,“可是小郎又病著了?先前在溫泉莊子里,小郎就病了一回,難不成是鳴琴說的舊疾又犯了?”

  明棠似乎有些心不在焉,也沒應答,只是閉了閉眼,壓了壓心頭的澀然,穩住了身形。

  實則她離開白馬寺的時候,便有些渾身使不上勁了,也不知是遭那一對野鴛鴦惡心著了,亦或者是氣頭上被那一貫冷風吹的,只覺得頭疼腦熱。

  她堅持著要去西廠,原本只是心里頭壓著一口氣,如今見這密室空無一人,謝不傾并不在此,心中的這口氣便忽然散了,渾身最后的力氣也跟著一塊兒散了,站也站不住。

  拾月接著她,只覺得這小郎君比瞧起來還瘦削些,半扶著她,只覺得衣裳下也只有一把子輕盈骨頭,著實有些可憐。

  而明棠深吸了幾口氣,抓著拾月的衣襟,勉力站了起來,什么也沒多說,只是將那被碰掉的朱筆重新掛回筆架上。

  密室的門緩緩關上,明棠心中波動的漣漪似乎也隨著轉圜回去的博古架一同停歇。

  她掃了一眼灰暗暗、靜悄悄的內室,垂眸一眨,眼底便波瀾不驚,如冰雪凝凍。

  “回府罷。”

  明棠的面色如金紙一般蒼白,氣息也淡,但她仍舊果決地轉過了身,沒再回頭。

  拾月有心想要說些什么,可明棠只瞥了她一眼,什么也不曾說,她那些話便都說不出來了。

  能說什么呢?

  她深信督主在閉關,故而也這般同明棠信誓旦旦——但如今眼見為實,密室之中空無一人,督主行跡無蹤。

  再說深了,別說明棠如此玲瓏敏感心思,便是尋常人,也要懷疑她是身為西廠從龍衛,故意尋些借口為主子開脫,結果失敗了罷了。

  拾月亦啞然。

  她跟著明棠回了明府,明棠亦未再多過問一句。

  “回去罷,這兩日我恐怕不大出去,放你休沐幾日,不必來內室伺候了。”

  明棠語氣淡淡,不辨喜怒。

  拾月一顫,下意識想要問起是不是疑了她了——可她心知,今日所有,確實眼見為實,她更不知督主在何處,又該如何辯解?

  她囁嚅半晌,在明棠再一次抬眼,無聲亦淡淡地看著她時,終于還是說道:“小年夜當夜,督主送小郎回府,曾召屬下一談,告知屬下將要閉關,讓屬下照顧好小郎。”

  明棠的眼波微微彎了彎,笑意之中卻不見半分溫度:“那我還得謝謝千歲大人關懷,這般貴人情忙,還得費心思顧著我這么個閑人玩意兒。”

  拾月急道:“督主與福靈公主之間必無可能!”

  “這與我也無關。”

  明棠撫了撫衣袖。

  她的脊背挺得筆直,自矜又自傲,鬢發落了滿頭的月華銀霜,夜里的風吹動她空蕩蕩的衣擺,何等形銷骨立,立在拾月身前的模樣,更是無端孤寂極了。

  “下去罷,我累了。”

  明棠垂眸,也不見苛責,只是淡淡的,不見情緒。

  她一直挺立的脊背在召來了鳴琴、揮退拾月后,終于略彎了下來。

  她的自矜與自傲,不過是滿地飄零的自我偽裝罷了。

  過往如此,今日這般,林林總總,皆好似笑話一般。

  鳴琴見她面色蒼白,還以為她凍著了,連忙扶著她坐下,又去替她煮熱茶。

  “小郎,來喝茶暖暖身子。”

  鳴琴端著茶盞回轉,才雙頰盈著笑意,捧到明棠的面前,手中卻不禁一松,茶盞應聲落地。

  咔嚓,四下飛濺的碎瓷片,沾濕她裙邊的茶水,都隨著鳴琴渾身一同顫抖起來——

  明棠已經無聲地軟倒在一側,雙目緊閉,眉頭都緊緊蹙著。

  鳴琴一探她的額前,果然入手滾燙,輕輕喚了她兩聲,也不見她醒來。

  第三回了,上京到如今也不過三月,明棠又病了。

  鳴琴在心中不住地又罵又恨這上京城,急得落淚,又想起來之前謝不傾命西廠送來的藥丸里有不少應對明棠冬日舊疾的藥,連忙翻箱倒柜地去尋,化開給她喝了,再將她抱回暖榻上歇著。

  藥也不能立馬見效,明棠到半夜還是燒了起來,鳴琴衣不解帶地守著為她擦汗降溫,偶爾聽見明棠低低的一兩聲呢喃。

  她道:“既如此,又何必分這些心思在我身上?”

  鳴琴初時并未聽清,下意識應了一聲,便又聽見明棠模模糊糊地嘆氣:“山下有沒有富商巨賈住著,原也不重要。那煙火之絢麗,必是瀏陽官造才能做出來的模樣。敕造的煙火,富商巨賈便是斥巨資也買不到,我原以為,總是給我一人看的……”

  鳴琴有些不大懂,她并不知道小年夜明棠與謝不傾同賞煙火一事。

  “小郎?怎么了?”

  鳴琴俯身到她身邊,聽她的囈語。

  但明棠卻不再說了。

  她皺起了眉頭,只反反復復地道:“罷了。”

  總是她想的太多,罷了。

  *

  而此時南下的官道上,正有一輛毫不起眼的馬車疾馳。

  月色昏沉,夜風冷厲。

  個個身懷絕世武藝的從龍衛,現下或裝成行走的腳商小販遠遠跟著,或隱著身形跟在馬車之后,或裝作尋常鏢人騎馬領頭。

  連從龍衛之中武藝最精湛的從龍衛“天”,大宗師奉天,如今看上去也不過只是個普通馬夫,奮力鞭策馬兒。

  一行人在黑沉的夜色下如此匆忙行進,已經是日夜兼程兩日,跑死數匹快馬。

  但耽擱不得,一點兒都耽擱不得。

  兩日日夜兼程,幾乎從未停歇,終于勉強進了豫州附近,再往前一兩日,便能到江州宣城之境,彼時再轉水路逆流而上,進巴蜀南疆地界,這才可稍稍安心一二。

  戴著斗笠的黃巾這兩日疾馳,險些將他舊日的哮喘顛簸出來,輕聲咳嗽兩聲,終于是忍不住小聲說起:“要是針不金在,還能給我開兩丸潤喉的藥丸。”

  針不金是他們從龍衛之間的代號黑話,對應的正是“拾”字,代指拾月。

  他身邊的從龍衛忍不住瞪他一眼,小聲道:“你要死別帶上我,針不金有自個兒的任務在,誰顧得上你吃不吃丸藥?”

  黃巾再大咳幾聲,也不敢多說,只是嘆氣。

  他們習武之人,耳聰目明的,說話聲音其實細小,常人未必能聽見,但這時馬車之中,卻響起另一個憊懶沙啞卻仍積威深重的聲音:“你有武藝傍身,她跟著你做什么?你不吃那些丸藥便會死?”

  言下之意,黃巾不會死,而另一位嬌弱金貴的主兒卻會因拾月守著而死。

  這是這兩日里,馬車中人說的唯一一句話。

  馬車之中,正是密室之中不見人影的謝不傾。

  他幾日前便毒發得厲害,送了明棠回明府之后,便打算閉關療毒。

  但療毒之法同樣無用,謝不傾當機立斷,定下主意南下尋人解毒。

  一得到那人蹤跡,謝不傾便立即趁著夜色南下,早出了上京城門。

  他體內的毒素累積數年,這一回更是來勢洶洶,謝不傾在馬車之中大多數時候是昏睡著的,這還是他第一次醒過來。

  眾人聞言臉色皆是一喜,可聽出謝不傾的憊懶沙啞,又禁不住擔憂起來。

  黃巾也顧不上自己了,只問起:“大人可還好?”

  謝不傾輕咳了兩聲,這才說道:“死不了,奉水來。”

  立即有人將馬匹上掛著的水囊遞進馬車。

  車簾兒被打了起來,謝不傾的手接過了那水囊。

  黃巾正好側目,瞧見他的手背上青黑之色彌漫,那毒氣必然已經散入全身,心神一緊,頓生擔憂。

  謝不傾卻吩咐:“繼續走罷。”

  主子既已開口,從龍衛們自然也不敢忤逆,一行人又融入漆黑夜色之中,繼續行進。

  可聽著馬車之中漸漸傳來的越來越密的咳聲,眾人心下皆是沉了又沉,連平素里最愛說話的黃巾都不再多言,氣氛愈加苦悶沉肅。

  而正埋頭苦行時,奉天卻陡然一勒馬頭:“有埋伏。”

  他是眾人之中,除卻謝不傾之外唯一的大宗師,他一開口,眾人便齊齊警戒起來。

  前頭黑黢黢的樹林宛如張開的妖物巨口,似乎一口就能夠將他們盡數吞下。

  林子里,漸漸傳來稀稀拉拉的拍手聲,由遠及近。

  “不愧是大宗師,隔著這樣遠的距離,竟也能聽出前頭有埋伏。”

  一不陰不陽的聲音隨著那拍手聲,從樹林之中緩緩傳來。

  這聲音好似妖嬈的女人,帶著一股子讓人欲罷不能的媚意,仿佛能惑人心神。

  夜風一吹,半點兒讓人沉醉的香風便好似隨著夜風從樹林之中漫出,像是勾人妖魅的柔荑,纏纏綿綿。

  “只不過,再是大宗師,今日也該葬身于此!”

  那女聲忽然變得猙獰狠辣,而隨著她話音落下,整個樹林之中,忽然飛射而數千支流光箭矢,帶著鋪天蓋地的殺氣而來。

  從龍衛卻也不懼。

  謝不傾所遇截殺,又何止一次兩次?

  江湖仇敵、朝堂政客,要置他于死地之人如過江之鯽,從龍衛跟隨謝不傾至今,這般場面也早已爛熟于心。

  拔刀亮劍,罡風交織,劍氣橫飛,金戈交鳴。

  兵刃頓時撞在一處。

  半夜的冬風如妖怪一般凄厲嘶吼,而這風中,頃刻間便染上濃厚血氣。

  除卻奉天一直守著謝不傾的車馬,余下十人盡數而出。

  這一柄養在謝不傾麾下的利劍,在夜色里如割人性命的惡鬼。

  而那一方顯然亦是有備而來,其攻勢如潮水一般,人多得數不勝數,一波倒下,便又有另外一波涌上來。

  一場鏖戰,直到天明。

  兵刃與人皆添了新傷,死傷無數,從龍衛雖也有些掛彩,卻并未折損任何一人。

  濃稠的血膩幾乎淌了滿地,那妖媚的女聲亦不如初時從容不迫。

  須臾,三五個從龍衛便將藏于眾人之后的此人擒于掌下。

  這人身著一身五彩斑斕的花衣,面上妝容亦精致,乍一眼看去亦是個清秀美人。

  只是她方才的聲音太嬌媚,這般容貌反而顯得有些不大匹配,有些過分棱角分明,硬朗粗獷了些。

  她被幾個從龍衛死死按住,就連腰間所佩的武器也被眾人除去。

  而其部下,更是盡數斃去。

  抓到背后之頭目,按例是要先給謝不傾過目的。

  但他如今還毒發著,黃巾有些拿捏不準。

  “大人?”他試探性地問起。

  “見。”謝不傾依舊是那般懶洋洋地應了一聲。

  奉天將馬車的車簾打起,將那人扭送到謝不傾的馬車前,一腳踢在她的膝窩,將她踢得跪倒在地。

  謝不傾半倚在車廂壁上的,抬眸看了她一眼,有些興味地挑挑眉。

  “謝蘊生,多年不見,你怎成了個女郎?”

  那人被牢牢壓制,動彈不得,聞言甚是屈辱,一言不發。

  謝不傾歪了歪頭,便是不曾著他那一身一絲不茍的錦衣,只松散地披著長發大氅,瞧著如同病弱的士族郎君似的溫文爾雅,微垂的眼眸仍舊漏出冷厲的妖冶艷光:“難不成,你逃出去后,當真拜入邪教,練就一身‘欲練此功必先自宮’的功法?毅力可嘉,本督嘆服。”

  這話說的戳中了此人的痛腳。

  他臉上有些不甘,頓時面目扭曲起來,抬頭看著謝不傾,狠狠瞪他:“謝狗,如此屈辱,難不成不是拜汝所賜!”

  如此一聲,竟又成了個有些青澀的男聲。

  方才她說話,分明是個妖媚女子。

  如今再開口,又成了個男人。

  這原本極為新鮮,但諸位從龍衛亦多半是江湖出身,知曉江湖傳聞,邪教有一派功法,修煉之后便可急速提升武學修為、精進武道——但此法也極為陰毒,只有男子方可修煉,卻又不允許男子修煉。

  男子欲修煉此法,必先自宮。

  謝不傾的目光就那般輕蔑地落在謝蘊生的臉上:“你也配讓本督針對?”

  他的目光好似凌遲一般割開他的皮肉,讓那人的屈辱恐懼一下子涌出。

  他忽然扭曲著嗓子,一時男聲,一時女聲,歇斯底里起來:“謝不傾,你在我面前又有何本領?你如今這般有所成,不過亦是習練此法,否則你怎生如今是個狗閹人!”

  謝不傾的眸冷冷一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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