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樂文學網 > 謀千歲 > 第147章 謝不傾的身世?
  謝不傾的目光就落在這被他喊作謝蘊生的青年人面上。

  看著謝蘊生那張分明還殘余著幾分男子硬朗模樣的面孔,卻如同女郎似的涂脂抹粉,一張臉因他的話氣得漲紅,胸膛不斷起伏,忽然興味地一勾唇角:

  “既如此,你猜猜,為何你如今不男不女,本督卻仍舊風采如昔?”

  謝不傾的皮囊著實旁人難及,即便他的面目因毒發而顯得有些蒼白,可眼角微微那么一挑,含著兩分明晃晃的輕蔑與哂笑,便是流火似的妖冶。

  他半倚在車壁上,滿頭墨發微微有些凌亂,卻不損他半分凌厲風流之色,只居高臨下地睥睨著被按倒跪在車前的謝蘊生。

  謝蘊生滿目仇恨屈辱地看著他。

  憑什么?

  同樣是修煉邪法,憑何只有他一個人如今成為這般鬼樣子,謝不傾卻比當年模樣還要更勝三分?

  “謝狗,你不得好死!”

  “你們家的人,是否除了一個‘不得好死’,說不出別的話來?”

  “你!你如同喪家之犬一般被我謝氏養大,怎敢侮辱謝氏門楣?”

  他一下子怒目而視,好似鐵骨錚錚。

  謝不傾歪了歪頭,將自己有些凌亂的鬢發攏到耳后去,嗤然一笑,卻忽然抬了手。

  他掌下瞬間有一道淡光飛出,直沖謝蘊生而去。

  謝蘊生的神情幾乎是頃刻間就變得驚恐無狀起來——他骨子里是怕謝不傾的,怕得厲害,怕得深入骨髓。

  可謝蘊生被按著動彈不得,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那一道淡光砸到自己臉上。

  他嚇得心臟驟停,而面上只是遭人輕輕掌摑一般,“啪”的一聲,最后掉了塊兒小鏡子到他跪下的膝蓋邊。

  不大傷人,卻十足羞辱。

  “你不提謝氏,本督倒忘了——你這淼川謝氏的嫡長子,金尊玉貴的繼承人謝大郎君,不如好好瞧瞧,你身上還有哪處像士族郎君?”

  謝不傾的哂笑融在夜風里。

  謝蘊生修煉邪功以來,最害怕的就是鏡子。

  他自然不肯看,奉天卻按著他的頭讓他看去——鏡中人滿臉的精致妝容,確實清秀美麗,屬于郎君的輪廓已然很淡了。

  而他的胸脯有些微微的起伏,就連喉頭獨屬于郎君的喉結,現下也變得如同女郎一樣平坦。

  謝蘊生面目扭曲,死死地閉上眼睛。

  看著他這如同死狗一般的模樣,謝不傾依稀想起自己被關在謝氏祖宅的小院里,被幾個衣著富貴的男孩兒按著畫了一臉的脂粉狼藉,按在地上拳打腳踢,譏笑他這般容貌,合該做個女郎的場面。

  新鮮,有趣。

  埋在濕漉漉血淋淋過往里的記憶,抖落出來都好似發了霉一般腐臭難聞——但如今時過境遷,謝氏的嫡長郎君,如今才成了那個“做個女郎”的人,那腐臭難聞的記憶,皆好似成了他這權勢實力下的祭奠與加冕。

  “謝大郎君,可要回謝氏祖宅看看?”

  謝不傾半撐著頭,吊兒郎當、漫不經心地看著昔日尊貴無比的謝蘊生,如今如同斷脊之犬一般跪倒在地的模樣。

  “謝不傾,你個雜種,當年若非我謝氏收留你,又怎能讓你這么個來路不明的雜種東西活到今日!你若當真立身得正,又何必留著這個謝姓?卑微低賤之人,永生永世上不得臺面!”

  謝蘊生深為那一句“謝大郎君”所傷,恨得咬牙切齒,若非有人拉著,他恐怕都要撲到謝不傾的身上活生生咬下一塊肉來。

  “謝狗!要殺要剮,悉聽尊便!士可殺不可辱!”

  這話叫謝不傾覺得可笑又荒謬,從馬車上下了來。

  他是毒發,卻也不是全然死了。

  謝不傾半俯下身,以腰間玉扇挑起謝蘊生低下的頭,逼得他抬起頭來,而扇尖暗藏的細刃已然刺破他的脖頸。

  “真新鮮,你看看你這副模樣,也說得出口士可殺不可辱來?你是什么東西,也算得上士?”

  “為保私仇,小道截殺,也堪為士?”

  “為圖進展,急功近利,修煉邪功以致身體殘缺,也堪言士?”

  “況且,謝蘊生,你謝氏何等藏污納垢之地,也堪言收留?”

  “淼川謝氏,不過奴族偷天換日罷了——你謝氏,不過是身烙奴印的叛徒走狗,也不過你等犬類小兒,還當這謝氏是何等光耀門楣的大姓。”

  謝不傾字字低啞,可一字一句如同魔咒,句句灌入謝蘊生的耳廓,叫他避無可避。

  這些話皆是他不曾聽過的,尤其是末了言及叛徒走狗的幾句,叫謝蘊生心神大震,不由得反唇相譏:“謝狗,修要血口噴人!我不是,你又是么!”

  他恨極了,連牙關都咬得出血。

  “本督從來不自詡甚道貌岸然的君子,也從不以士族自居。”謝不傾便挑著眼尾微微地笑:“信或不信,去奈何橋上問問你謝氏上下三百一十二口人罷。”

  “謝狗!你其心歹毒,天誅地滅!”

  謝蘊生大喊。

  “少些言談,也少些痛楚。”

  謝不傾假惺惺地安撫一句。

  他指尖再一用力,潔白的玉扇扇面上便噴滿了腥紅。

  死不瞑目的頭顱滾落到一邊,跪立的身軀也顫巍巍地倒下。

  謝不傾的衣襟被噴了滿身的紅,他有些厭棄地將掌中玉扇丟到一邊,滿目薄涼地一掃這滿林子的血:“再驗。若有活口,一個不留。”

  他懨懨地回了馬車,將身上血衣棄置一邊。

  其余從龍衛無人敢忤逆于他,唯獨奉天敢輕聲詢問:“大人,尋常有活口一般都帶回西廠審問,何以盡滅?”

  謝不傾輕笑了一聲,牽動胸腹之中低低的癢意,咳了一會兒,然后無謂地將唇角的血絲擦去,哂笑道:“謝家余孽,從無留下審問的必要。問來問去,也不過以為自己背后的謝家何等無辜清白。”

  “謝家人,與謝家有關的,便有一口氣,就該一個不留。”

  謝不傾的手落在自己身側的佩劍上,輕輕撥弄了下劍穗。

  這劍穗柔軟,叫他無端想起有人柔順乖巧的發。

  不知她好不好,臨近年節,明府那窩子晦氣東西是不是又要給她氣受?

  謝不傾的思緒也不過就是那般一閃而過,隨后心中又傳來如同萬蟲咬噬的痛癢感。

  “退下罷。盡快收拾,早些上路。”

  他揮退了奉天,奉天也不再多問。

  馬車簾子一下,便是連綿不絕的咳聲。

  混著洶涌的血腥氣,冬日蕭瑟的寒意,枝頭漫卷的烏云,一同沉入夜色遠方。

  *

  明棠沒醒。

  她這一回,病得比上一回到溫泉莊子時還要厲害。

  將將到第二日清晨退了燒,到了午后夜里,又燒將起來。

  明棠一直迷迷糊糊的,靜靜地臥在床榻之上,鳴琴一直貼身照料,只怕她還要惡化。

  明棠雖將拾月揮退,不用她來伺候,她卻仍舊站在明棠屋子門口守著,望著院落樹枝頭的雪出神。

  雙采亦是白著小臉,怔怔地坐在廊下。

  天冷時滴水成冰,她說話時面前也被白氣縈繞,遮掩了她朦朧的淚眼:“小郎明明去的時候還好好的,怎么回來便又病著了?”

  拾月心中有愧,不敢接話。

  雙采的淚越發洶涌,不住抹淚:“是不是這一趟出去白馬寺吹著了?早知如此,便不去那一趟了。”

  拾月皺著眉頭,點了頭:“早知如此,定不去那一趟。”

  她想的自然與雙采不同——她想的是若不去那一日,便不會撞見荒淫無度的福靈公主,明棠自也不會心氣折損,更不會去西廠瞧見那空蕩蕩的密室。

  病由心起,這一回如此病重,與福靈公主那件荒唐事脫不了干系。

  拾月狠狠地在心中唾棄福靈公主之晦氣惡心,末了卻還是疑惑。

  督主若不在密室之中閉關修煉,又能去哪兒?

  她二人一個想事兒,一個暗自垂淚。

  直到不遠處傳來一個略有些緊張擔憂的嗓音:“敢問兩位……小郎,如何了?”

  拾月抬眼,瞧見是阿麗怯生生地站在不遠處,竟有些吃了一驚。

  不過一二日沒見,阿麗那圓潤豐盈的模樣一下子干癟了下來,兩頰都有些凹陷,一雙眼頗為無神地吊著,面上說不出的蠟黃無光。

  拾月厭惡阿麗,不愿與她說話,只作沒聽見,心中亦不屑地想,她做這可憐憔悴模樣來博誰的歡心?

  雙采便更討厭阿麗,一雙含淚的杏眼狠狠瞪她一眼:“沒叫你來,你來做什么!少踏足郎君的小院,沒得討人惡心!”

  雙采的脾氣好,是個一團軟和的丫頭,阿麗也曾有與雙采一同說話吃茶的時候。即便后來她和齊照的事情事發,雙采也只是與她生疏下來,見了她面色冷淡,從來沒有對她這般惱怒斥責。

  能引得雙采這樣能忍耐的好脾氣這樣生氣……明棠,多半是當真不好了。

  阿麗本就很是憔悴的面色瞧上去更顯蒼白,她的身影都搖晃了一下,隨后勉強站住身形,只氣弱地問道:“我只是想問一句,小郎究竟是如何病了,可還嚴重?”

  這話戳中雙采心中痛處,她面上還淌著淚,卻是極為惱怒地摞下手腕上的一個銀鐲,兜頭砸在阿麗的頭上:“你早與齊照私通,最是水性楊花,還假惺惺地問小郎如何?帶著這鐲子滾開,買些果子粘住你的嘴,別來我面前晃,小郎也不稀罕看見你!”

  阿麗被罵得紅了眼眶,也知道自己在明棠這里早不討人喜歡,沒撿那鐲子,悄悄地走了,回去的路上不斷地抹淚。

  雙采也不要那鐲子,只啐了一口:“沾了臟東西,我也不要了。”

  有幾個掃地的小丫頭雖不知齊照的事,卻也知道院子里頭的姊姊們都不喜歡她,見了阿麗也遠遠地繞開,等她走遠了,才悄悄湊在一起。

  “那就是那個以色侍人的丫頭,聽說當初是在溫泉莊子主動誘引了小郎。”

  “小郎這般病弱體虛,我看她是想當主子想瘋了,只會害了主子罷了!”

  阿麗與她們經過,好似聽到背后傳來隱約的指指點點與閑言碎語,心中驟痛——可是她連氣悶也不敢。

  那些丫頭們字字屬實,她又哪兒來的氣悶?

  阿麗再往前走了些幾步,只覺得難過與頭昏交織在一起,天旋地轉。

  她一下子跌倒在自己的小屋門前,昏死過去。

  *

  阿麗如何,雙采與拾月并不知曉。

  她一走,兩人也沒更多的話說,雙采仍舊斷斷續續地抹淚。

  直到鳴琴端著銅盆出來,叫她去打些熱水,她這才站起身來,抱著銅盆就下去了。

  鳴琴剛服侍明棠吃了藥,這回兒的熱已然降下去一些,她便得了閑,出來與拾月說話。

  “你與小郎一塊兒去的白馬寺,雙采那丫頭迷糊,我也懶怠問她,但你是西廠中人,洞察力與我們這些尋常使女不同,可對我言明小郎究竟為何又病將起來?”

  拾月一時之間被問住了,當下竟有些不敢說——

  鳴琴尚且不知緣由,故而才能這般心平氣和地說話。

  若叫她知道,是因瞧見福靈公主與一酷似九千歲之人廝混,這才引得明棠心神動搖,吹了冷風,又執拗地要去西廠尋人,這才病倒下來,鳴琴是當真會找她拼命的。

  鳴琴對西廠并無多少好感,對督主亦如是。

  故而她只隱去因果緣由,只說白馬寺中空曠,穿堂風大,大抵是被風吹著了。

  鳴琴卻并不信:“昨夜是雙采他們二人先回來的,你們二人又去了別處,去了哪里?”

  她雙目灼灼,滿是認真。

  拾月答不上來,正囁嚅著,便瞧見鳴琴生氣地皺了眉:“好了,你不必說了,我知道你是個實心眼的,既不敢說,那必然是和你頭上那位主子有關,定是去西廠了。”

  “我就知道,又是他這個殺材!”

  鳴琴甚至不用知道經過,就已然將恨全丟到了謝不傾的頭上,咬牙切齒。

  拾月有心想要狡辯一二,鳴琴卻已經回到里頭去了。

  “你少勸我,小郎的身子你也知道,他心中若對小郎有半分疼惜,也不至于叫小郎受這等苦楚。”

  拾月聽著她全然誤會的話,想要解釋又實在是啞口無言。

  正當這時,外頭不知從哪兒飛來一只鴿子,落在院墻上咕咕地叫。

  拾月這才反應過來,打了個呼哨,那鴿子便從墻頭飛落,落在拾月指尖。

  拾月從它的腿上的小細管兒里取出一張紙條,略略一瞥,不由得目光一緊。

  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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