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樂文學網 > 謀千歲 > 第167章 你當年做的孽,是時候該還了。
  那幾個王府管事還要多說,拾月就已然拾階而下,立在他們幾人身邊,狀若恭敬地做出送客之姿:“各位,請吧。”

  明棠的驅逐之意如此明顯,而那幾個管事看明棠如此成竹在胸,甚至敢言明去報官,心中亦有些泛起波瀾——難不成那人的消息是假的,沈鶴然并不在鎮國公府之中?

  若當真如此,那人竟敢耍弄靜海王府?!

  他們幾個心知肚明,明棠如此態度不說,總歸他們今日也問不出來明棠瀟湘閣里的人究竟是誰——總不可能當真硬闖罷?

  他們不過幾個管事,著實沒那權利強闖鎮國公府長房嫡孫的院子,也就高老夫人自己緊巴巴地送上門來,叫金嬤嬤去替他們探聽,如今反而將她的也折了進去。

  若真闖了,結果發現瀟湘閣里頭的人當真不過是個被明三郎認為義弟的普通人,靜海王府到時反倒下不來臺。

  如此這般,反倒只能鎩羽而歸。

  幾個管事對視一眼,心中一合計,也只能這般灰溜溜地走了。

  靜海王府的管事一走,高老夫人更覺得羞惱萬分——明棠與這靜海王府的倨傲皆是如此,從頭至尾都好似將她當做不存在似的,何等目中無人?

  葉氏被她抓得都快痛呼出聲了,高老夫人卻仍舊渾然未覺。

  她死死地盯著明棠的背影,有幾分尖銳地喊道:“明棠!”

  “孫兒耗費精力,且容孫兒下去休憩。”

  明棠卻毫不停留,帶著幾個使女便走了。

  她沒工夫陪高老夫人在這發瘋,海了去了的事情等著她做,既已打算提前計劃,如今事情更要從頭細細籌謀。

  更何況,明棠精心給高老夫人準備好的人,這會子應該到了。

  高老夫人面色紅紅白白,正欲大怒一場,反倒聽得外頭傳來另一聲戲謔的聲音:“瑞芝,這大正月的,倒動這氣?”

  這聲音頗有幾分耳熟,高老夫人不耐煩地擰著眉轉過頭去,便瞧見大長公主正扶著宮婢的手,站在不遠處的畫廊下。

  她神情安然戲謔,身邊跟著兩個明府的侍從,皆如縮頭鵪鶉一般瑟瑟發抖,不敢動彈。

  高老夫人已經不知多少年不曾如此刻一般,聽得身后有耳熟的戲謔笑聲,猛然回首,便瞧見大長公主在遠處朝她笑——

  疊在一處,如同重拳打入她塵封的記憶,叫她下意識有幾分狼狽不堪。

  高老夫人面上的不耐煩霎時凝固,幾乎不知應該作何反應,好一會兒才調整好面上的神情,含著兩分謙卑的笑意往她走去:“大長公主來府,怎生也沒個奴仆通傳一番?”

  大長公主只是瞥瞥她,并不接話。

  她口中方才還喊著高老夫人的小名,好似十分親昵,面上卻一點兒也不熱絡,只是譏誚地勾勾唇角。高老夫人這般笑臉相迎,她也沒有半分笑容。

  高老夫人面色微僵,卻也不敢說什么,握著葉氏的手暗暗使力,葉氏這才反應過來。

  即便心中千般不愿,葉氏卻還是只能替高老夫人開口,做這個惡人:“你們怎么伺候的,大長公主駕臨,你們一個個死了不成,竟沒個人通傳?還不下去!”

  那幾個奴仆更不敢辯駁,心中叫苦連天地退了下去。

  分明就是大長公主不讓他們通傳,他們又有何辦法?

  葉氏罰人最是毒辣,常常得理不饒人,又是扣月例銀子又是訓話,有時候還叫人打板子,十分顏面掃地。

  這些個奴仆心中又怕又恨,低垂的面上瞧著十分恭順,眼底卻深藏厭惡。

  葉氏也尋了個由頭下去,實則是去盯著那些個奴仆去了——高老夫人心中不痛快,沒幾個板子是消不了氣的,她得做那個發號施令的人,而高老夫人只需在事后賞賜些不痛不癢的療傷藥膏下來,便能盡得美名,安撫人心。

  她十幾年如一日做著這些活計,替高老夫人背了鍋,得了滿府的罵名,在高老夫人身邊還總是受盡屈辱。

  連明棠身邊的使女都敢罵她不過是個賤奴,而高老夫人卻全然不曾為她保全顏面——這樣的富貴日子,富貴在皮,身如賤奴,著實已經過得十分厭倦了。

  葉氏心中不住地抱怨著,想著自己的事情,卻不知去而復返的明棠就站在一棵郁郁蔥蔥的樹后,面無神情地看著她帶著滿臉藏不住的郁色匆匆經過。

  “葉氏,也就只差一把火候了。”

  明棠隨手摘了片樹上的葉子。

  拾月下意識地看過去。

  這樹冬季也有綠葉,只是被凍得蔫巴巴的,明明應當是才長出來不久的新葉,卻已經被寒風吹得枯萎瑟縮,被明棠的手指一捻,便瞬間碎裂成無數片,隨著北風一同被卷到空中飛旋。

  *

  而畫廊下的大長公主與高老夫人,氣氛依舊是那樣古怪。

  高老夫人揣摩不透她的意思,也不知為何今日這個時候大長公主竟然造訪鎮國公府。

  她們二人之間曾有些過往,不歡而散,高老夫人其實打心底不愿與大長公主往來。

  奈何身份不及人,她又不敢冒犯天家公主,如今公主已然駕臨府上,她也不敢說出任何送客之意,只得跟在她后頭。

  大長公主隨意地走著。

  即使多少年不曾這樣逛過鎮國公府的大花園,大長公主卻似乎還記得這里的一草一木,甚至也記得當年曾在這發生何事。

  她循著當年的記憶,慢悠悠地往湖心亭而去。

  鎮國公府占地極廣,府中心的大花園里更是有一方極大的清池,清波悠悠,湖心亭幾許,夏日里滿池的蓮花,如同美人一般迎風招展,美不勝收。

  不過如今已是深冬初春時節,上京城又地處北方,瞧不見半點殘荷落雪的意思,只能瞧見光禿禿的池子,為這寂寥的冬日平增幾分冷意。

  瞧見大長公主往那湖心亭的方向而去,高老夫人的心中頓起一股不祥之感,就在她還在斟酌究竟要如何開口詢問的時候,便瞧見大長公主懶懶地忽然停住了腳,指著身邊的一處,道:“瑞芝,你還可曾記得,當年本宮就是在這兒扭到了腳踝?”

  大長公主記得那樣清晰,高老夫人更不可能忘記。

  連帶著當年被她一同鎖入腦海的全部,一同撲面而來。

  豆蔻年華之時,高老夫人曾入宮為大長公主侍書,陪總角之年的大長公主共同念書。

  大長公主性情溫和仁厚,待身邊所有的侍從以及伴讀都極好,但大家教養出的士族貴女皆嚴格遵守禮法,不敢僭越半步,無人真正與大長公主交心。

  高瑞芝是眾人之中唯一一個出身較低之人,但也唯獨她一個性格潑辣,與旁人不同,敢管大長公主的一切事宜,有些時候甚至能與大長公主對著干。

  而正是因為她的真情實意,得了大長公主的賞識,自小便與大長公主結成深厚情誼,大長公主對她亦是赤誠,從未在意她的出身寒微,百般用心,二人甚至情同姐妹。

  高老夫人出身寒微,并不是上京城之中名門望族,亦非六姓之流,不過只是三流小家,大抵與柳霜雪出身一致。

  她能夠進宮為公主伴讀,乃是因為生了一副溫和從容又不過分銳利的面貌,深合大長公主的喜愛——她原本是陪著旁人進宮待選,卻不想被大長公主一眼看中,且其為人滿腹經綸,溫文爾雅,極為討人喜歡。

  而正是因為大長公主的青眼,高老夫人才能時時都跟在大長公主身后,赴京中一切宴席,在這京城之中平步青云,最終結識彼時尚且為鎮國公世子的國公爺明紋曇。

  以高老夫人本來的出身,想嫁入鎮國公府無異于癡人說夢,而正是因大長公主的垂憐疼愛,高老夫人這才有了以良妾入府的機會,侍奉在明紋曇身側。

  有這少年相伴的手帕交情誼,又有后來的入府之恩,高老夫人對大長公主幾乎可稱為馬首是瞻,對其恭敬無比。

  而那一年,時年三十有六,膝下兒女雙全的高老夫人,中秋宴請大長公主攜女到鎮國公府之中同賞月色,共吃月餅。

  而正是這一場中秋宴,徹底斷絕了高老夫人與大長公主之間的所有手帕交情誼。

  那一年的中秋宴,于她們二人來說,恐怕都不是一場愉快的事兒。

  此事匆匆埋藏之后,不知多少年未曾有人提起,二人也不知有多少年曾如今日這般,再一同并肩游覽鎮國公府。

  幾乎是大長公主的話一開口,高老夫人的面色就驟變:“公主……這事兒……”

  大長公主卻并不曾回應她這話。

  她的目光只落在那平靜無波的水面上,瞧著偶爾有一雙鳥兒掠過,在那水面上輕輕點起幾圈淡淡漣漪。

  “瑞芝啊,本宮當年可曾虧欠于你?”

  大長公主并不看她,語氣之中甚至有幾分懷念。

  高老夫人方才聽她提起那事,就已經是心神搖晃,不敢接話。如今又聽到這話,當即只能絞盡腦汁回應一句:“長公主對我的恩情,我一生也難以忘懷。”

  “既然如此,你我二人當年有如此深厚的姐妹情誼,你又是如何能懷著這多少年的姐妹情深,做那下三濫的事情?”

  “我沒——”

  “高瑞芝,本宮不是傻子。正如當年其實本宮不曾問你,你在宮中博取本宮的青眼是否只是為了躋身上流,攀坐高枝,但本宮的心中,早已經知道答案。”

  大長公主的語調忽然緊促起來,忽然回過頭來,看著身后的高老夫人。

  迎著她的眼,高老夫人竟是說不出一句辯解之語。

  “我……”

  “你若還記得當年的相伴,可當真敢捫心自問,問問自己是否數十年如一地,將本宮對你的看重與包若作為籌碼,算計本宮入局?”

  如此闊別不知多少年,高老夫人甚至早已將當年在宮中陪伴大長公主念書的日子忘了個精光——她一介寒門出身,憑借著大長公主的支持在鎮國公府之中一路平步青云,接連誕下兩位郎君,在主母病故之后又成為了鎮國公夫人,何等風光無限。

  如此的痛快快活,她哪還記得當年在宮中與人相互陪伴,豆蔻枝頭,無憂無慮的時日?

  但她這樣想著,卻已然不由自主地發起抖來,眼底更是漫出些痛苦愧意。

  “公主,我……我不曾這樣想過,哪怕一次也不曾。”

  高老夫人只得這樣回應。

  誰料大長公主聞言,毫不給面子地嗤笑了一聲:“高瑞芝啊高瑞芝,你如今是當真連說謊都不再有任何遲疑,遙想多年前,倒是你教本宮為人赤誠,不應陽奉陰違,肆意說謊,呵,你的嘴中卻分明沒有一句實話。”

  大長公主忽然伸手,緊緊地抓住了老夫人的手腕。

  “當年那件事情,本宮不曾逼問你,要你當場就要做下定論。但本宮不言,不代表本宮不懂,只是不肯面對你的貪婪狡詐,不肯面對這幾十年的情誼,不過只是你將本宮當成墊腳石的幌子和靶子。”

  “只是雖幾十年不曾言談,本宮心中卻無一日忘記那樣的恥辱與糊弄,更甚至是你對我膝下唯一的女兒那般算計,高瑞芝,你的卑鄙無恥當真是自小便深入骨髓!”

  高老夫人面色蒼白:“當年之事——莫提……”

  “莫提?當年你不敢承認,還憐你是一時想錯;如今半截身子已入土了,還不敢承認自己當年究竟做了何事?敢作敢當,難不成不是你當年教會本宮?”

  大長公主字字質問。

  她側過臉去,不再看著高老夫人灰白的臉,任由冬風吹過她濕潤的眼。

  那北風料峭,似乎瞬間就將大長公主那沾了些風霜之色的臉上,最后一絲惋惜可憐一起卷走,只余下明晃晃的嘲笑譏諷之意:“高瑞芝,當年你既然敢在你府上暗算本宮的女兒,當年造的孽,總算到了要還的時機。”

  老夫人被她這些話問得不敢反駁,也不知究竟該如何應答,只聽見大長公主嘲笑的聲音響在耳邊混著湖中的風,一同灌入他的耳朵。

  “高瑞芝,你是當真不配為鎮國公夫人。”

  “自然,你也果然要當到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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