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樂文學網 > 謀千歲 > 第168章 九千歲,幫我揉揉心口
  多年之前的中秋宴,大長公主攜女郭氏赴宴于鎮國公府。

  秋風習習,湖心亭點了粉燈兩盞,映著著水波泠泠,隔岸絲竹繞耳,舞姬水袖漫卷,清靈又溫柔。

  鎮國公府的大花園子修建得極漂亮,在熏熏晚風之中行走,間或賞一賞池子的景色,極為舒適。

  宴飲有酒,大長公主千疼萬愛的掌上明珠郭如慈不勝酒力,略飲了半杯果酒便覺得頭昏,言及去花園子里吹吹風醒醒酒,便由鎮國公府的奴仆引著出去了。

  大長公主繼續與自己昔日的公主侍書高瑞芝言談,未到宴中,便瞧見郭如慈的貼身使女匆匆而來,說是女郎在湖心亭落水了。

  大長公主膝下兒郎繞膝,只得這樣一個嬌嬌女郎,聞言大驚,匆忙而去,甚至因太過著急,在湖畔不慎扭到了腳踝。

  她才到湖畔,便瞧見七八個使女仆婦皆在岸邊,可這些人竟沒一個會鳧水的,只在岸邊干著急,郭如慈在水中浮浮沉沉呼救,越掙扎卻離岸邊越遠,瞧著已然是沒力氣了。

  大長公主心神欲裂,連忙喊人去找會鳧水的人來,可時間哪等人來?

  高氏也錯后幾步離席一同過來,見得這場面,花容失色地便想往水中跳,口中反復念著自己溺水而死都不能讓郭如慈有事,可她身邊的幾個奴仆又死死地拉著她,說是她才高齡小產了一次,秋日池水冰涼,萬不可如此。

  人皆在岸邊鬧成一團,會鳧水的婆子又遲遲沒有尋來,便在這千鈞一發之際,大花園子的另一頭傳來一聲如同天籟:

  “我來!”

  是時年剛剛從太學下學回來的高氏膝下的次子,鎮國公府之中含著金湯匙出生的三郎君明旭論。

  他身上披著氅衣,里頭還是一身騎裝,想是今日練的騎射,匆匆忙忙而歸,連衣裳都沒來得及換下,英姿颯爽少年郎,何等俊逸。

  他別的話語也不多說,只將身上氅衣甩開,當即就要往湖水之中跳去。

  大長公主心里才覺得不妥,明旭論身后的人堆里忽然伸出另外一只細瘦纖弱的手,一把拉住了明旭論的腰帶:“三兄,不可,女郎清譽重要。”

  人群之中亂亂,他個小人矮,大長公主連他什么模樣都沒看清,沒幾個人能聽得他的聲音。

  明旭論眉頭一皺,未曾多言,奴仆們便先著急:“性命當前,人命關天的事兒,怎生計較這樣多?”

  “阿兄亦有嫡親的姊妹,怎不知道清譽何等重要?”

  那聲音隨便辯解了一句,也沒多說,總歸他人微言輕的,沒人理他。

  明旭論已經下水,奮力往湖心游去。

  秋日湖水冰涼,明旭論的速度并不快。

  而他卻在周遭飛快地拗斷幾根粗長樹枝,用腰帶系緊,又解下了腰間的一個大牛皮水囊,死死吹鼓扎緊,然后也捆在樹枝上,一點點往郭如慈的方向伸過去,比明旭論鳧水的速度還快。

  “抱緊水囊!”他在那喊。

  見郭如慈抱緊了,然后那人便將手里的樹枝交到身邊隨便一個仆婦手中,加重語氣道:“我力弱不及,你將女郎拉過來。”

  然后又看了一圈周圍,大喊道:“你們誰是她的使女,還愣著做什么,氅衣披風都備好,女郎上來便捂緊了,不許叫人多看!”

  然后他便匆忙走了,也沒等郭如慈上岸來,沒多看誰一眼。

  那少年人巴掌大的娃娃臉,瘦得脫了相,走的時候干凈利落,沒向任何一個人多給一個臉色,還有些兇巴巴的。

  大長公主是第一回見到他,此前在鎮國公府并未見到過這小郎君。

  一切都發生的太快,亂糟糟的,彼時大長公主也來不及去想那人究竟是誰,只匆忙地拖著扭了的腳踝,迎上去看自己那可憐的女兒。

  郭如慈年齡雖小,卻很有些處變不驚,雖是落水剛剛被救起來,但面上猶有兩分沉靜,她拽了拽大長公主的衣袖,有些欲言又止。

  大長公主便察覺出了不對勁。

  她自小在宮中長大,后宮爭斗、種種陰謀詭計她已見過不知多少,世界上哪里有這樣巧的事?

  她甚至不必問自己的女兒在湖心亭里究竟遭遇了什么,立即轉身去看府中諸人的神色。

  大長公主最先看了一眼仍舊還在水中的明旭論。

  眾人都亂糟糟的,沒人注意到他,唯獨大長公主捕捉到他面上有一剎那復雜,卻又極快恢復平靜。

  大長公主親眼所見,便已聞出貓膩的滋味。

  心中極快地冷靜下來,又想到方才那個兇巴巴的瘦弱少年人所說的話語——電光火石間,心中已有答案。

  大梁朝女郎的清譽著實重要,秋日赴宴,白日里也還有些熱意,身上的衣裳至多也不過三兩層。

  如此落水,衣裳必定緊緊貼在身上,女兒家的身材完全被勾勒出來。

  若周遭都是使女婆子也就罷了,可偏偏今日伺候的沒有一個會鳧水的,偏生碰見個下學歸來的明旭論——大梁朝的男女大防再不嚴謹,也不至于能叫未婚男女緊緊相貼,堪稱肌膚相親。

  如此一來,闔府都知明旭論與郭如慈有了肌膚相親,還有個救命之恩在頭上,為了全女兒家的清譽,恐怕也只能叫他們二人成婚,外人還道是一對天作之合。

  無稽之談,滑天下之大稽!

  拙劣,如此拙劣的局,竟然就想將自己的掌上明珠算計給鎮國公府的三郎君!

  能做出這樣的人,還有誰?

  大長公主不用想都知道答案——誰是既得利益者,誰便就是下局人。

  她們這二人多少年的手帕交情誼,若高氏當真存著這樣的心思,想叫兒女結親,大可同她商量,為何用這等下三濫的手段?

  大長公主又立刻去看高氏面上的神情。

  只見自己這位昔日視若親姐的伴讀,疾言厲色地責問湖心亭究竟是誰伺候,叫人將今日湖心亭伺候的奴仆一個個捆下去杖責發賣,又連忙喊人去宮中請御醫來為落水的郭如慈看診。

  焦急,心痛,憤怒,一切看上去都是那樣的滴水不漏。

  大長公主靜靜地看著她好一會兒,只覺得那樣熟悉,又那樣陌生。

  高氏,同從前那個在他身邊低調安然,又滿腹書卷氣的女郎終究不一樣了。

  這幾十年,早已將她養得滿腹野心。

  這野心膨脹到竟敢暗算她們母女二人!

  而高氏忙完了一切,這才滿臉憂色地轉過身來,關切地問郭如慈:“身上可有哪兒不痛快的?一會兒太醫來了,哪兒不痛快盡和太醫說就是。”

  郭如慈不愿意看她,閉上了眼睛。

  大長公主面無表情地看著高氏,只道:“父母之愛子,為之計深遠。瑞芝,你總算教會了本宮最后一個道理。”

  說罷,也不等高氏如何反應,當即命自己身邊的仆婦將虛弱的郭如慈抱起,當即離開鎮國公府。

  此事已成定局,大長公主心中分明知曉——而一旦心中有了懷疑,開了這個頭,再看往日里的許多事情,便如同撥開迷霧,越看越明晰。

  她以為的手帕情誼,大抵只不過是她如此天真,過往做了人家手里的踏腳石與一把刀罷了。

  不過興許也得謝謝高氏這件事,倒叫大長公主記住了他們府中還有一個如此清醒的人——

  那一日清醒的少年人,乃是鎮國公貴妾方氏所出的庶四子明旭諺,看著矮小瘦弱,不過十二三歲的樣子,實則已經十五六歲了。

  方氏出身清白,也是上京城之中知根知底的小士族,乃是正經過了門路進府的貴妾。

  可惜方氏生下明旭諺之后,便染上了肺癆,長久地治不好,很快撒手人寰。

  大梁朝士族看重出身,庶子地位十分一般,加上高氏在當上鎮國公夫人之后,對庶出子嗣十分敷衍,明旭諺在府中幾乎是野草似的生長。

  自然,大長公主也想過那一出會不會是這不起眼的庶出小郎君為博一個出位故意為之,但是找人細細地打聽了,才發覺只是那小郎君當真是行得正,坐的直。

  這小郎君從小就是個沉默寡言,但是為人正直的性子,大長公主命人幾番打聽,都不曾聽聞這小郎君從前有做過何等惡事,身上沒有半點高門大族的紈绔子弟的架勢。

  高氏對府中的庶出子嗣十分敷衍,包括對先夫人留下的嫡長子明訫都很是無視,雖說在錢財上確實不曾虧待過他們,但從未盡到一個嫡母的責任,并未認真地教養他們如何為人,更不提如何學習。

  明旭諺確實是從小就不受重視,連他的奶嬤嬤死了都沒人為他換個新的,而這些高門大戶里面的奴仆更是知道看菜下碟,拜高踩低,知道主母不看重這些庶出子嗣,下頭的人伺候也不盡心,甚至各種貪墨,好好的一個小郎君養的營養不良,面黃肌瘦。

  他也不甚在意,一個人住在方氏從前的院子里,自己常常到中公去支了賬面買書,自己在院子里頭拿沙地寫字練習。

  因庶出的子嗣沒有進太學的機會,他自然不可能如他的三個兄長一般在太學里學習。

  而高氏甚至懶得送他去祖籍的族學念書,又因為很多錢財都被院子里的刁奴偷走了,他便從小偷偷的到外頭去做些東西換取錢財,準備好了六禮束脩,用以在外頭的學堂中念書。

  那一日本就是他要出門去買六禮束脩的日子,身上戴著的那個皮囊,也正是他自己學會手法揉制的皮品,正是要送到外頭去賣了補貼自己用的,沒想到正好被他拿來派上用場。

  大長公主打消了對他的疑心,倒也生出許多欣賞來,明里暗里常給他些支持。

  而大長公主那女兒郭如慈從小就是人小鬼大,年紀雖小,性子倒是很定。

  她算是泡在蜜罐子里長大的女郎,母親是天家公主,父親也是宗族貴胄,出生就含著金湯匙,何其富貴,在挑選夫婿上也不落俗套。

  人人都講究一個門當戶對,但這位郭如慈小小女郎從小已經享受夠了榮華富貴,父母親為她準備的嫁妝也可讓她半生無憂,故而先求一個為人正直,品性高潔。

  從前倒也不覺得有什么好的,只覺得在京城之中見過的許多郎君,要不十分懦弱,要不同流合污,要不便斗雞走狗十分紈绔,經過那一日救人的事情,郭如慈竟也覺得這個庶出的小郎君品性十分高潔。

  后來種種,倒是如同今日的《捉人記》一般,郭如慈幾番猛烈攻勢,終于將這沉默寡言,面皮又薄,面冷心熱的小郎君收入囊中。

  雙方地位身份相差如此之大,卻沒想到情深甚篤,成了一對天作之合,而明旭諺為人上進踏實,恐怕是上京城之中鮮少見到的不納妾室,也謀了個四品官兒,不大不小,卻足夠叫人安心了。

  自然,這天作之合,其樂融融,也只是對于大長公主來說。

  對于高氏來說,恐怕就不是那樣美妙了。

  這些事情原本隨著時間的過去,隨著明三郎君聘了許氏的嫡女為妻漸漸淡忘,卻沒想到今時今日,大長公主忽然上門,卻好似只為了和她說這樣一番話,高氏很有些心驚肉跳。

  她如今一把老臉了,竟也覺得丟人,面上火辣辣的,也不知究竟應該如何回應。

  大長公主看著她臉上異彩紛呈的神情,只是嘲諷的搖了搖頭:“瑞芝,這世間不是人人都會受你的欺騙蒙騙的,本宮當年愿意受你的欺騙,并不與你計較這些,乃是本宮終究還是掛念著當年與你一同相伴念書的這些情誼,而并非本宮看不穿你那些拙劣的伎倆。

  只是本宮當年不與你計較,并不意味著本宮永生永世不會同你計較,當年做過的事情,總要付出代價,你說是不是?”

  高氏不知大長公主這話是何意,竟聽出兩份想要秋后算賬的意思,身上頓時一涼,就要開口辯解。

  大長公主只是冷冷一笑,并不給她多說話的機會,轉身就走了。

  “這么多年了,你也沒好好想過這個問題,總覺得別人在你眼中如蠢子一樣好糊弄。你慢慢想想吧,好好想清楚,想明白些。”

  *

  鎮國公府之中發生的這些事,皇宮之中自然一時沒有聽聞。

  而太后的慈安宮中,此刻倒是水深火熱。

  那位權傾朝野的九千歲,被太后的掌上明珠,福靈公主魏紈,堵在了去正殿的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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