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樂文學網 > 謀千歲 > 第233章 一物降一物
  明棠聽出他的言下之意,不禁問道:“要去何處?”

  謝不傾沒答,只揉了揉她的鬢發,將她的發揉弄得一團蓬蓬亂。

  她的臉兒小小,陷在被謝不傾弄亂的發里,淚眼盈盈,面頰上因啜泣而生的兩團淡淡緋色也顯得楚楚可憐。

  也難為她這樣一張艷色的臉,平素里還要端著一身郎君儀態。

  “等本督回來,你便知道了。”

  謝不傾朝明棠賣了個關子。

  “莫哭了,凡事總有引刃而解的時候,你心中千難萬險,也總有解決之機。”

  明棠想起自己那早被宿命一劍斬斷的命途,長嘆了一口氣。

  命盤都被這九陰絕脈打的粉碎,又如何迎刃而解?

  謝不傾就見不得她嘆氣,遂湊上去堵她的嘴兒,將她肺中的空氣掠奪一空,吮得她雙唇都紅腫,等她氣喘吁吁的時候才懶懶地說道:“你若有這功夫嘆氣,不如將這盞燕窩喝了,喝了才有氣力,你說是也不是?”

  他素來是這樣挑著眉說葷話的,明棠跟著他胡天海地地廝混了這樣久,多多少少也能聽懂兩句——這大夜里的,要氣力還能做什么?

  她眼角還掛著兩顆搖搖欲墜的淚滴,此刻就染上了羞惱,禁不住想從他的懷中掙脫出來:“你要這樣說,反倒不想喝了。”

  謝不傾捧著那白玉盞,不知都暖了幾回了,見這可憐兮兮的小狐貍崽子又不肯聽話,干脆端到自己唇邊,一飲而盡。

  明棠察覺到不對,登時就想走,卻被謝不傾一手攥住了大袖,輕輕一扯。

  明棠頓時往后一仰,如同一片輕飄飄的云落入他的懷中。

  “唔——”

  最終,那兩盞燕窩盡數進了明棠的腹中。

  她羞惱至極地看著謝不傾,狠狠地擦唇,幾乎要在謝不傾的身上燒出兩個窟窿來。

  謝不傾將炸了毛的小狐貍揉進懷里好聲好氣地哄她,只道:“好了好了,總只是想叫你墊墊肚子,免得夜里又餓得不舒坦,莫氣了。”

  明棠不理他,又覺得今兒夜里流的這些淚白流了,沒半點兒意思。

  她起身就要走開,謝不傾就跟在她的身后,不緊不慢地哄。

  好容易要哄好了,謝不傾忽而又來一句:“旁的不說,你府上的使女熬的燕窩,比起宮中的御廚也不遑多讓。”

  燕窩半碗沒進他的肚子,他倒是嘗了個滋味。

  本來都好了,他一說又勾起明棠的羞惱來,頓時走得更快了。

  謝不傾就在后頭追:“好了好了,氣性這樣大,本督同你頑笑兩句,你又著惱了。”

  鳴琴與拾月其實都在外頭院子里,靜靜地看著他們兩人一前一后地追著過去。

  拾月有些嘆氣:“這世上除了咱們小郎君,誰也治不了大人,這才是一物降一物。”

  鳴琴扁扁嘴,很有些不服氣的樣子:“那是他的福氣,能遇上咱們小郎君。若非小郎君心里喜歡,我可不贊同。”

  拾月“噗嗤”一聲就笑了:“你還這般不同意的模樣,當我不知道呢?你方才送進去的燕窩,明明用的是一對鴛鴦碗。我雖然沒讀過書,可我知道鴛鴦是什么意思啊!”

  “可別再胡說,你若再胡說,我就撕了你的嘴。”

  鳴琴心里羞惱,不愿意承認這些,就不同拾月開玩笑了,畢竟她先前心中可是一百個一千個不樂意,整日蹲在院子的角落里頭將那野草當成謝不傾來薅,那角落里頭的野草都被她薅了個干凈。

  拾月打眼一望,那原先鳴琴經常蹲著的角落,不知何時又郁郁蔥蔥的長滿了草——于是她故意搞怪,瞪著一雙眼睛擠眉弄眼,抖落著自己肚子里頭不多的二兩墨水,說道:“我讀的書可不多,可否請琴姐姐同我解釋解釋,什么叫做‘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吶?”

  鳴琴雖然也沒讀過多少書,但這一句詩詞總歸是知道什么意思的,說的就是那角落里頭的野草。

  她早前從窺探出幾分自家小郎君的心意之后,就鮮少去角落里頭拔那些野草了,如今郁郁蔥蔥的,反倒與她剛才口中說的相反,證明她的言行不一了。

  鳴琴更有幾分被戳破心思的氣惱與尷尬,不與拾月多說了,連忙拐進書房之中,將那兩只早已空了的鴛鴦白玉碗從其中拿了出來。

  為了不被那貧嘴的妮子打趣,她甚至用手遮住了上頭的紋樣,將那兩只鴛鴦遮了個嚴嚴實實。

  拾月還在后頭笑嘻嘻,說她掩耳盜鈴。

  鳴琴惱羞成怒,啐她一口,便加快步伐走了。

  只是她袖里還攏著那兩只鴛鴦白玉碗,心里頭想的卻是當初這一對碗其實乃是夫人的嫁妝之一,不過夫人從前的好東西太多了,這一對鴛鴦白玉盞泯然眾人矣,一直在庫房之中吃灰。

  鳴琴今日做飯,順手把庫房里頭的這些翻了出來,只想著多多少少有些用處,盛燕窩的時候不知道怎么福至心靈,忽然就將燕窩裝到了這鴛鴦碗中。

  也許鳴琴嘴上對謝不傾還是不大痛快,但對這些日子謝不傾對明棠的心意也看在眼里,潛意識里早已經默認了——無論如何,她心中永遠只是盼著明棠高興的,只要她快活,鳴琴也跟著快活。

  *

  今夜瀟湘閣中這般溫情暖暖,二房之中就沒有這樣的好福氣了,整個正房之中一片慘淡。

  方才明二叔已經將喬氏的私庫給翻了個底朝天,雖說不曾細看那些記錄著喬氏惡行的賬冊,便被他巴望著能不能救救他絕育之癥的使女拿走了,但是明二叔心里其實早已門兒清,與記憶之中那一個個偶然的不能在偶然夭折的孩兒對上了號。

  喬氏所做的那些惡行,就算不用那些賬冊為證據,也已經罄竹難書,板上釘釘。

  但是方才喬氏身邊十分的用的使女不惜一頭撞死在他的面前,只為了求他再去見喬氏一眼,說是茲事體大不得耽擱,明二叔也恐怕這事之后有什么蹊蹺,萬般不情不愿地到了喬氏的正房之中,與喬氏相見。

  喬氏額頭上被四夫人鞭子抽出的傷痕還未完全止血,只是草草地用紗布包扎了一下,血色還是源源不斷地從雪白的紗布下頭沁出來,看上去很是觸目驚心。

  喬氏的面上也紅腫著,整個人早沒了平時的趾高氣揚和光鮮亮麗。

  明二叔滿目怨毒地看著喬氏。

  若非是顧念著喬氏也曾為自己生兒育女,明二叔一巴掌早就蓋在喬氏的臉上,叫這個是蛇蝎心腸的婦人滾回喬家去了。

  喬氏沒了一開始那瘋癲地失去了理智的樣子,只是面色慘白地在明二叔的面前跪了下來,先磕了三個頭。

  喬氏的臉色雖蒼白難看,但是身姿還是如同少女時候一般窈窕,如此這般軟著腰肢盈盈下拜的樣子,竟多多少少有些風情搖晃。

  明二叔到底是被美色晃花了眼,看著喬氏如此,不禁有些晃了神。

  但也不過只是那樣一剎那,明二叔就猛然想起,喬氏雖生了一副姣好的樣貌與柔美的身形,卻是這府中最最惡毒之人,怎么能被她這美人蛇一般的容貌所蠱惑?

  明二叔臉色鐵青地抓起手邊的茶盞猛然往地上一砸,茶盞碎裂,飛濺的碎片頓時打在喬氏的膝蓋邊和身上,甚至在她本就蒼白的面頰上又劃出一道血痕:

  “喬氏,你這些年做的惡,你自己心中難道沒有半分愧疚?還在我的面前裝得如此體貼大方,整日張羅著為我納妾,又這般那樣地去照顧她們,你可真是叫人惡心。”

  明二叔原本壓下去的怒火又一下子涌了上來。

  喬氏卻學聰明了。

  若是往常,她定然又在那里叫嚷著自己是冤枉的,自己是被陷害的,但今日她卻學聰明了許多,不再辯駁自己的所作所為,反而一口承認下來,抖索著嗓子說道:

  “夫君恐怕已經看到四庫之中的那些罪證,這些事情妾身都可認下,確實是妾身被豬油蒙了心,已經被嫉妒沖昏了頭,才對那些素未謀面的孩子下毒手,但是妾身也只是出于對夫君的執念,并無其他害人的心思,請夫君明察。”

  她不狡辯自己的罪行,只說自己是愛慕于他,果真叫明二叔難看的臉色稍稍好了一些。

  而喬氏抬起頭來,淚水已經爬了滿臉:“夫君所言,妾身確實沒有什么可爭辯的,但是也望夫君聽妾身一言,再來判妾身是對是錯。”

  若是喬氏還是如同先前一樣發瘋,如今她來求情,明二叔絕對不會理她半分;

  但是喬氏現下這般言辭怯怯地說著,明二叔也難免有幾分搖晃。

  畢竟當年二人也是少年夫妻,也曾有過恩愛時,見喬氏如此溫聲細語,難免想起當初的恩愛——明二叔多情濫情,自然也是心軟之人。

  他心軟,便叫喬氏抓了個正著,連忙繼續說起來。

  “妾身善妒,對那些女子痛下殺手,此時不假,妾身承認,此乃妾身的不足之處。

  但是妾身如此所為,并非全然就是為了自己,也是為了夫君的仕途著想。”

  她這樣說著,明二叔的眉頭便是一動,譏諷道:“我怎么不曾看出來,原來你也這樣伶牙俐齒。”

  喬氏沒理會明二叔的那些尖酸刻薄的擠兌,若是往常她早就開始與明二叔赤頭白臉地爭吵起來,如今卻沉靜地跪在地上無聲落淚,一直有理有據地說起來。

  “夫君想,如今圣下最重禮法,以禮法治天下,其中緣故如何?正是因為,陛下自己的出身就名不正言不順。

  當今陛下是如何上位的,夫君如此英明神武,又是朝中要員,心中對此應該心知肚明。”

  喬氏一味貶低自己,又抬高明二叔的身份,比之前發愣發呆的樣子不知好了多少。

  明二叔被她這樣一捧,其實心里很有發虛。

  他的官位可不是靠自己的才能爭來的,不過是靠著鎮國公府的家族蔭蔽,平常也不會鉆研,所以這樣多年也不過就混了個如此位置,這次還是走了狗屎運,搭了別人的東風,這才回京升遷。

  他可不知道喬氏口中的東西。

  但他平常極要顏面,可不會承認自己不懂,于是順著喬氏的話點點頭,說道:“我自然知曉。”

  喬氏也不管他的這底氣不足,只是自己說著:

  “太后當年并非原配嫡后,而腹中皇子,也就是今日的陛下,也并非中宮嫡子,這也是一貫以來朝中朝臣對陛下出身一直詬病的緣故。雖然宮中禁嘴,不許人說到這些,也不許那些大臣亂說,可是御史臺的大夫哪個會放過此事?

  從前可是常常說起這些,又在朝堂上鬧一些當場撞死的事情,就是為了詬病太后垂簾聽政,牝雞司晨,何等名不正言不順,違背祖宗禮法。說完了這些,又要說起陛下的出身不正,怎能榮登大寶等等。

  不僅是朝堂之上經常說起這些,其實民間也是一樣。

  可是外頭人就經常傳言說陛下登基不名,不正言不順,并非中宮嫡子,可見朝廷以及世人對嫡子的執念乃是十分深刻的

  如今明二叔也不敢將自己已經被絕育的事情透露出去,唯恐傷了自己的顏面,可是若不透露出去,在這樣短的時間之內,他也找不到那個能像那個石女一樣,一眼就看出自己身上的病癥,甚至用內力逼出他體內一些骨不同的醫者,故而如今并不敢明目張膽的質疑喬氏是不是他到自己下了絕育之藥?

  *

  方才那人開口,她心中便是一哂。

  她從不信明府的人對她有什么好意,這話說得確實體貼,但正是體貼,她才丁點不信。

  明棠上輩子雖不曾與謝不傾打交道,卻知道謝不傾的許多怪癖,其中一項,便是不許人背對于己。傳言其人微末時屢遭輕賤,故而如今起勢,絕不允旁人看輕自己,若是無故背對于他,恐怕落得個人首分離的下場。

  方才她側耳聽聲,正是判斷西廠人馬大抵要多久過來,而這時間顯然不夠她走入驛館之中。她若真是前世里的自己,大抵會想避謝不傾之鋒芒,聽那人的話走了。而她還未走到一半,車駕就已入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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