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樂文學網 > 那年1981 > 112 挺身而出
  大年初二,天亮以后,又開始響起鞭炮聲,而且漸漸密集。

  絕大多數的人家,進入過年的第二個階段——走親戚。

  所謂“絕大多數”,指的是絕大多數的人家,都有個姥娘家和丈人家。

  初二,是女婿看望老丈人的日子。

  同理,也是走姥娘家的日子。

  大年初一都是在自己村里行動,足不出戶,大年初二開始出門了,所以要放鞭炮,開門紅,驅邪納吉。

  當然,老光棍沒有丈人家。

  但絕對有姥娘家。

  只不過姥娘姥爺死了之后,作為“非正常人類”的老光棍,親戚門上基本不再來往。

  每年的大年初二,是光棍們最痛苦的時刻,沒有之一。

  因為絕大多數的人家都穿著新衣服,吃過早飯以后喜氣洋洋地走丈人家,享受丈母娘好酒好菜的寵愛去了。

  還有本村的女婿們,也就陸陸續續進村來了,老婆孩子的一大群,沒進門就得到丈母娘一家帶著節日氣氛的熱烈歡迎,各種歡笑響成一片。

  大街小巷到處充斥著這種熱烈的歡笑。

  可老光棍們只能窩在爛被窩里,既不想看到這一幕,也不想聽到歡笑,更不愿見人。

  幸福溫暖,人倫之樂,與我無關。

  只是今年的大年初二,出現了例外。

  村民們用無比驚訝的眼珠子看到,狗咬和山魚倆老光棍,反常地沒有睡懶覺。

  不但出來了,而且一人扛一個插滿糖葫蘆的草把子,出村去了。

  所有人驚奇莫名,被顛覆認知。

  大正月里不好好的走親戚,或者在家伺候親戚,怎么著居然賣冰糖葫蘆去了?

  這還叫過年嗎?

  雖然他倆是光棍,可這畢竟是過年啊,總得講點忌諱吧?

  哪有大年初二就開始做買賣的?

  即使村里專業的生意人,鵝擰,也是趕在年前把自己的貨物全部出手,現在已經完全進入過年的狀態當中。

  往年的時候,有時候春深,出了正月還沒開凍,地里的活兒沒法干,鵝擰也會從二月二開始,走街串戶賣些炒糖豆一類的東西。

  那時候村里人就感覺鵝擰已經是干得很早,很早了。

  萬萬想不到大年初二的,倆光棍就開始賣糖葫蘆了!

  大正月里家家戶戶忙著串門、伺候客人,誰還買冰糖葫蘆?

  大人們完全不能理解。

  那些眼睜睜看著兩竿子糖葫蘆走出村去的孩子們,居然一時之間也是沒有反應過來。

  不知道那些糖葫蘆是干什么用的?

  直到眼睜睜看著糖葫蘆在他們的視線中消失,有的孩子才反應過來,大喊一聲:

  “那些糖葫蘆是賣的!”

  其他孩子如夢方醒,于是隨著喊聲拼命追趕。

  可是倆光棍早就一個往東,一個往西,走得不見人影了。

  孩子們后悔莫及,有的孩子摸著兜里的壓歲錢,直接饞得大哭起來。

  哄都哄不住。

  有的父母就大罵狗咬和山魚,怪不得打光棍呢,一點人情味兒不長。

  上哪賣不是賣,為嘛不先在村里轉轉?

  凈惹火孩子!

  出人意外的是,饞癆痞小四兒居然沒表現出饞壞了的模樣。

  舔著鮮紅的嘴唇,背著小手含笑不語。

  只是因為這小子早飯后已經得到一支糖葫蘆。

  英子的糖葫蘆分給母親和繼父,以及三倉等人每人一顆。

  小四兒的一支糖葫蘆幾乎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囫圇吞下去的。

  此時看著其他孩子饞得大哭,他卻是不管胃里還是心里,都已經得到極大的滿足。

  突然,后脖領子被人薅住,把他提了起來。

  一看,是建剛哥。

  小四兒懸在半空連踢帶打。

  奈何年齡差距太大,腿短胳膊短,根本夠不著建剛哥。

  “踢打什么,”梁建剛笑道,“我要去找大倉,正好帶你回家。”

  “我不回家——”小四兒嘶叫著,“大哥沒在家。”

  他正在觀看別孩子饞得哭了,享受這種樂趣呢。

  “你騙我!”

  “沒騙,”小四兒持續掙扎,“大哥說廠里值班,沒吃早飯就走了。”

  哦?

  建剛還是有點不信,一個木器廠而已,大過年的值什么班?

  放下小四兒,去大倉家一問,小四兒說的果然是真的。

  建剛有些生氣:“昨天上午說的好好的,今天去我家陪客,也沒說今天值班啊!”

  所謂的陪客,陪的是建剛的姐夫。

  建剛的姐姐去年剛剛出嫁,今年是新女婿頭一年來拜年。

  本地風俗,新女婿頭一年來拜年,除了能有幸吃到丈母娘做的荷包蛋以外,還會受到特殊照顧。

  灌醉。

  舅子越多的,越是容易遭到圍攻,各種敬酒,各種花樣。

  新女婿因為是第一次來拜年,舅子們敬酒也不好不給面子,總得表示自己很男人的樣子,來者不拒。

  往往就給灌得酩酊大醉。

  因為女人們是沒資格上桌的,既不能上桌,也不可能在炕下眼巴巴瞅著炕上的酒桌。

  所以新媳婦往往沒機會護住自己的夫婿。

  直到新女婿嗷嗷嘔吐,或者在豬圈里枕著老母豬呼呼大睡,新媳婦這才大呼小叫地追打弟弟們,然后對自己男人各種照顧。

  醉成那樣回是回不去了,只好在老丈人家住下。

  只有很少一部分酒量特大,或者特別狡猾之輩,還能堅持背著好幾個禮物籃子,后邊跟著自己媳婦,踉踉蹌蹌走回家去。

  陪酒的舅子們,除了親舅子,還有叔伯的,或者沒出五服的近支一類。

  梁進倉跟建剛,就是沒出五服。

  他跟建剛一樣,是“建”字輩兒的。

  一開始的時候本來應該叫梁建倉的。

  只不過經過三年自然災害的打擊,后來到了六三年他出生,人們都是普遍吃不飽,還是有餓死人的事情發生。

  老英雄抱著他的寶貝“倉倉”,有一天餓得厲害卻沒得吃,突然靈光一閃想到一個問題。

  建倉,也就是說,倉是建起來了,可是倉里邊呢?

  也許是空的啊!

  糧倉都是空的,所以才挨餓啊!

  只有糧食進了倉,倉才能滿啊!

  于是很榮幸的,成了梁進倉。

  甚至后邊幾個弟弟,繼續建倉,二三四倉直到萬倉,反正一開始說明白了,進倉。

  繼續增加萬字號糧倉的原因,那就是糧食太多,盛不下了唄。

  為此老英雄得意了好多日子。

  梁建剛失望地從大倉家出來,正好碰上英子和玉芬。

  英子高興地說:

  “建剛哥,正好我要去你家。

  大哥讓我告訴你,他去廠里值班,基本上中午吃飯以前就能回來。

  回來的時候還要帶白糖,他說你懂的。”

  建剛一聽高興了。

  懂了。

  原來大倉是搞白糖去了。

  既然還要繼續地搞白糖,說明接下來還會繼續需要山楂啊。

  梁進倉昨天從家里偷出去那四斤白糖,蘸滿兩個草把子的糖葫蘆,剛剛夠。

  也就是說,如果倆光棍那兩個草把子的糖葫蘆今天全部賣光的話,他倆的生意每天就得需要四斤白糖。

  且不說這得是多好的生意。

  單說在買糖需要糖票的今天,一天消耗四斤白糖的買賣,極少有人能干得起。

  但是為了兩個光棍能娶上香噴噴的媳婦,梁進倉也是好人做到底,拼了。

  天剛亮就爬起來,早飯都沒吃,就騎上車子上了廠。

  木器廠是公社的社辦企業,或者說是深入農村一線的小廠而已,當然也要跟老農民的風俗習慣保持高度一致。

  最早也要正月十六開始干。

  此時的木器廠,只有看大門的孫老頭一人。

  辦公室都不需要人值班。

  梁進倉通過孫老頭,找到了廠里的保管。

  之所以要這么早趕來,就是趕在保管出門之前找到他。

  用廠里的電話,給回到市里的蘇廠長打電話拜了個年。

  順便請示蘇廠長,能不能暫借廠里存下的白糖?

  等正月十六供銷社開門,白糖就會還回來。

  當然,他也簡略跟蘇廠長說了白糖的用途。

  蘇廠長一聽小梁這是助人為樂,當然不會拒絕,指示保管把白糖借給小梁。

  只要小梁打個欠條就行。

  保管這人比較小心,雖然有蘇廠長的指示,他還是不愿一個人辦這事。

  于是又跑去公社大院,把鄭會計叫來。

  一開始保管是打發小梁去吧鄭會計叫來。

  小梁才不去呢。

  大初二的,自己跑到鄭會計家,什么意思?

  看老丈人嗎?

  鄭會計被保管叫來,看著小梁,意味深長地笑:“讓你去叫我,你為什么不去?”

  梁進倉訕笑:“我懶唄。”

  保管讓小梁給鄭會計寫個欠條,然后他再把白糖給小梁。

  這么一番折騰下來,等到梁進倉拿到三十斤白糖,帶著往回走的時候,太陽快到中天了。

  白花花的陽光打在雪地上,閃得人眼睛都有些疼。

  助人為快樂之本嘛,梁進倉心情不錯,哼著加油的調子,飛快地蹬著車子往回走。

  這不是趕著回去把新姐夫給灌醉嘛。

  走到半途,前面是一座橋。

  梁家河的人去公社,基本以這座橋為標尺。

  到了這座橋,就表示路程已經走了一半。

  快上橋的時候,梁進倉看到橋兩側有不少人在奔跑。

  確切說,分明是在追逐打架。

  人不少,戰斗比較激烈。

  看樣子戰場在橋這邊,但是有好多人敗退到橋那邊去了。

  等到近了,看到戰斗基本進入尾聲。

  也就是說已經分出勝負。

  戰敗的一方大多已經被對方俘虜。

  擰著胳膊的,按在雪地里的,還有幾個被捆綁在路邊的樹上。

  一個被拖過來往樹上捆的青年,一眼看到騎車子過來的梁進倉了,扯著嗓子大喊:

  “大倉,大倉救命啊……”

  梁進倉其實也看清楚了,戰敗的一方居然是自己村的。

  雖然還沒數清楚,但看得出,這些來打架的青年,絕大多數是姓宋的。

  那個扯著嗓子喊他的,叫宋其全。

  雖然平時姓宋的在村里強勢,有時候難免發生欺負其他姓氏的事兒。

  而且因為宋其果那事,梁進倉對姓宋的更是敬而遠之。

  但是現在不一樣了,出了村,看到本村人跟外村人打架,別說梁進倉跟宋其全關系一般,就是平時有仇,此時此刻也必須要挺身而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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