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二十日。
一早,陳初便帶著楊震等人下山去了鷺留圩。
“菜宅.......”
站在莊內三進宅子前,陳初仰頭望著那張嶄新牌匾,不由啞然。
昨日與蔡坤談妥后,陳初開口借了這座舊宅的西跨院,用來臨時歇腳、住宿、放置農具等。
菜二答應是答應了,結果今天一早就帶人在院門上掛了匾。
被當成‘賊’來防的陳初不滿道:“菜二哥,用得著這樣提醒我么?我還能昧了你的宅子怎地,我是那順桿爬的人么?”
你是......蔡坤嘴角抽搐。
完成最后交接,菜二返城。
西跨院內的地磚縫隙間長滿了雜草,墻角積著枯枝敗葉。
陳初幾人二話不說,開始打掃起來。
西跨院雖是跨院,卻也有正屋三間,東西配房各三間,跨院后還有幾間牛棚馬舍。
吳奎用人力車把雜草枯枝推出院子,尋了地方倒掉,回來后卻湊到陳初身旁緊張兮兮道:“院外站了幾位老伯。”
“哦?”
陳初邁步走到院外,卻見數位頭發花白的老者恭敬等在院門外,每人手里還捧了些食物,有雞蛋,有新鮮時蔬。
見陳初出來,老者連忙躬身,參差不齊的喊道:“見過陳老爺.......”
這陣仗搞的陳初相當不自在。
擱現代,陳初見了這些老漢不喊聲爺爺也得叫聲伯伯。
“劉伯,不必如此。”陳初上前托起劉伯佝僂的腰身。
目前陳初只與劉伯熟識些,昨天他招來問話的便是此老漢。
“老兒已得了菜二老爺的交待,知曉陳老爺賃了莊子,俺們帶些薄禮特來為老爺慶賀。”
劉伯捧著一碗雞蛋。
想來這就是‘賀禮’了,也不知是攢了多久才攢下的。
陳初抬眼一看,幾位老漢盡皆眼巴巴望著他。
稍一思忖,陳初回身道:“長子,把這些東西端進院里吧。”
長子猶豫一陣,似有些不忍,但對于陳初積累下的信任還是讓他磨磨蹭蹭的走過來接了老漢們的賀禮。
見陳初這邊收下了,眾老漢齊齊松了口氣,劉伯這才小意問道:“陳老爺,往后咱這佃租還照舊么?”
莊子換了主人,佃戶們交租的對象也就換成了陳初。
佃租漲跌關系到每一戶的溫飽,自然是他們最關心的。
陳初沉吟片刻,道:“以往是甚定例?”
“往年交與蔡老爺家的租子是早糧四成、晚糧六成,若租用東家牛馬農具另算。勞役則是每戶出一丁,每年與蔡老爺家服役兩月......”
......奶奶滴,這些地主真狠啊。
刮走一半糧食不算,還需免費服勞役。
自古以來,農民頭上便有三座大山,官府、鄉紳、胥吏,蔡家現下就是鄉紳和胥吏的結合體。
當然不會是什么大善人。
陳初不在乎這點租子,但也不會一拍腦子給佃戶們免租。
要建設新農村、帶領大家脫貧致富,有很多種方法,‘免租、降租’這種極度容易引起其他鄉紳側目、緊張的方法卻是效率最低,也是最危險的做法。
佃田交租是現下的規則,也是吸附在農民身上吸血的鄉紳、士大夫乃至整個官僚群體錦衣玉食的基礎。
陳初此時可沒有挑戰規則的能力。
“暫且照舊吧。”陳初道。
“小老兒知曉了。”劉伯拱手道。
“劉伯,現下很缺口糧么?”
“稟陳老爺,春日里采些野菜、秋日里摘些野果,加上田里的產出,尚能果脯。”
“都吃野菜了,怎不去村旁湖澤打些魚蝦蟹來吃?”
“回老爺話,這片湖澤也屬蔡老爺家所有,平常不得胡亂撈捕。蔡老爺允俺們秋、年兩節時捕些魚蝦......”
“劉伯,喊我小郎便好。”
“噫!可不敢!老爺是......”
“那便喊我公子,再喊老爺,莊子里的田地便不佃與你了!”
這話起了作用,劉伯連忙改口道:“公子,小老兒記下了。”
隨后幾天,陳初脫掉了錦衫,換上了粗布短褐。
每日里要么和村內莊稼好把式閑聊,問些近幾年各種作物的收成、天氣、雨水等情況。
要么就扛著鋤頭和楊震幾人除草、翻地。
六月下旬,此時適宜種下的蔬菜也只有白菜和辣椒。
需要搶墑了,錯過時節,又要等下一年。
至于疏通淤塞溝渠的工作,陳初準備秋收后閑下來再組織村民開工。
親自下地勞作的‘老爺’,卻是劉伯等村民們從未見過的稀罕事。
陳初整日笑呵呵的,見誰都會主動打聲招呼,再加他那身和大家沒什么差別的裝扮,幾日下來,大伙便不像當初那么拘謹。
因為幾人都還生活在山上,莊子里沒有煮飯的家伙事,每日貓兒會和吳奎家的張氏、姚大嬸等人作伴下山送飯。
眼見這鷺留圩良田連片、地勢平坦,張氏和姚大嬸都有心下山生活,卻沒人敢向楊有田提這茬......
六月二十五。
采摘了一批西紅柿和紫長茄,陳、楊、姚三人組再次出發前往縣城。
與采薇閣管事交接后,陳初卻又趕著牛車去了灶房。
灶房大師傅徐大祥見陳初到來,連忙迎了上去,常年煙熏火燎的臉笑成了一朵黑菊花,“陳公子,上次你教俺做的駐顏果燒牛腩,當真不錯啊!客人吃了皆稱勝過迎仙樓的遠山夕照!”
“嘿,等我得空,再教你一道駐顏果燉魚!”
“那俺先謝過公子。”徐祥笑的見眉不見眼。
“呵呵,徐鼎俎,我讓你給我準備的東西怎樣了?”
“俺早給公子留好了,只是那味道......”
“無妨。”
“那俺讓人搬出來。”
徐祥進灶房吆喝了一聲,片刻后,兩名幫廚頗為吃力地抬出一只木桶。
木桶上書有一個‘磷’字,里面裝的是蝦蟹蛋殼、骨頭等廚余。
夏日天氣炎熱,木桶周邊彌散著一股腥味。
隨后,幫廚又抬出一支寫有‘氮’的木桶......
數只沉重木桶抬上牛車后,陳初幾人離了灶房,往采薇閣后門走去。
一道瘦小身影躲在月亮門后探著腦袋往這邊張望。
再走近了些,小身影跳出來擋在了幾人前頭。
“陳公子,我家姑娘請你過去一趟呢。”
“你是?”
“奴叫翠鳶,伺候的是玉儂姑娘。”
“哦~知道了。”陳初回頭對楊大郎和長子交待一聲,“你們等我一會兒。”
待陳初走遠,楊大郎尋了個陰涼地,懶洋洋坐了下來。
長子卻頂著日頭,守在牛車一旁。
好像牛車上裝有金銀似的。
翠鳶看了看楊震,又看了看長子,許是覺著和長子說過幾句話,算是相熟,便邁步上前招呼道:“大個子~”
“嘿,小不點......”長子摸頭憨笑。
“你們拉的是甚?”翠鳶好奇上前勾頭往木桶里瞅,卻被味道熏了一下,連忙后退捏鼻,“好腥,好臭。”
“這是用來做磷肥的。”長子甕聲解釋道。
“甚是磷肥?”
“俺也不懂,反正初哥兒說這腌臜物是好東西。”
“哦......”翠鳶應了一聲,站定在了稍遠的地方。
杵在原地的長子偷瞄了幾眼,竟主動與人說了話,“小不點,天恁熱,你怎不回去哩?是在等人么?”
翠鳶斜眼看了看長子,見對方好像是真的不明白,不由哈哈笑了起來,“大個子,你不知陳公子去找我家姑娘作甚了么?我回去,他們便做不成啦,哈哈......”
“他們在作甚事啊?”長子好奇道。
翠鳶神秘一笑,“教人快活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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