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樂文學網 > 娘子,請息怒 > 八十三、送你一個小西瓜
  翌日。

  點卯后,陳初徑直去了西門恭的值房。

  “傷勢怎樣?”坐在案后的西門恭,口吻和笑容同樣親切。

  “無礙。”陳初四下看了看,此刻值房內剛好只他二人,于是放低聲音道:“哥哥,我莊子上的事,后續如何處置?”

  “后續?兄弟無需憂心,此事旁人奈何不得你,待拖上個一兩年張典史滾蛋了,誰還記得這樁事?”

  西門恭一副胸有成竹模樣,他以為陳初說的是殺虎崗之事。

  “不是......我說的是劉氏兄弟......”

  “劉氏兄弟?”

  西門恭稍微怔了一下才想起劉氏兄弟是誰,下意識道:“你是說那兩名佃戶?”

  “嗯......”

  “他們啊......先關著吧。”

  “哥哥,能設法放他們出來么?便是使些錢財也可。”陳初低聲道。

  西門恭奇怪的看了陳初一眼,不明白他為何對兩名佃戶這般上心,卻還是道:“兄弟,不是錢的事。咱們畢竟是公人,做事需在意觀瞻,此案若不審結,誰敢私下釋了殺人兇嫌?”

  ......在意觀瞻,其實西門恭說的很清楚,他是在提醒陳初,做了公人就需守公人的規矩。

  比如昨日,西門恭會阻止陳初當街毆打張貴,卻又在殺虎崗前沒怎么猶豫就答應了陳初‘不讓他們’進城的要求。

  所謂‘觀瞻’......

  既,有些事明面上要做做樣子。私底下嘛......王法,幾錢一尺?良心,幾錢一斤?

  若明面上都不遮掩,與造反何異?

  現下劉氏兄弟下了大獄,明面上的流程自然不能少。

  “哥哥,照以往,這案子審結需多久?會做何種刑罰?”陳初又問。

  “這個不好說,短則三五日、長則一兩年,咱那縣尊是個泥塑菩薩,時常十日八日不坐堂。至于刑罰嘛......”西門恭靠在椅背上,稍稍沉吟后道:“劉二虎殺朱阿四事出有因,怎樣判罰全在縣尊一念之間,或杖脊幾十、或流兩千里,皆有可能......”

  西門恭說的輕松,陳初卻心里一沉。

  ......

  如此過了三五日。

  果如西門恭所言一般,劉氏兄弟就像被遺忘在大獄中似的,既無人提審,也無人來問話。

  不過,表面風平浪靜的縣衙內,底下卻涌動著一股暗流。

  據陳初從內衙門子處打聽,近幾日張典史就沒消停過,每日都要過來催促縣尊審理此案。

  張典史的意見是從重從嚴從快。

  鷺留圩是陳初的莊子這件事,又不是秘密,上次他在采薇閣被陳初削了面皮,張典史眼下奈何不得這幫粗俗皂衣,能以此事出口惡氣也是好的。

  縣尊陳景彥每次只以好言好語敷衍,可就是不開堂......

  陳初卻坐不住了。

  鷺留圩劉家這邊,劉嬸數日來粒米未進,躺在床上眼神空洞、形容枯槁,人已脫了像。

  照這般下去,劉氏兄弟還沒事,他們老娘倒要先走一步。

  八月初三。

  陳初看望劉嬸后,驅馬來到十字坡。

  大酒店依然處于閉店狀態,樹下賣瓜的暫時換成了大郎和長子。

  “這瓜保熟么?”陳初下馬。

  “初哥兒,你莫不是忙暈了頭?這是最后兩茬瓜了,怎會不熟?”坐在瓜攤前搖蒲扇的楊大郎一臉的莫名其妙。

  “哎,沒意思。你該說,我是開水果攤的,能賣你生瓜蛋子么.......然后,我就可以拿刀捅你了。”

  陳初說了個楊大郎不懂的梗,隨后又道:“給我挑一個,挑一個好看的。”

  “好看的?”

  “嗯,我要送禮。”

  “這個怎樣?”

  “太重了,挑個稍輕一些的。”

  陳初接了大郎遞來的西瓜掂了掂,感覺不保險。

  楊大郎又在瓜堆上一陣拍拍打打,撿了個稍小一些的遞了過來。

  陳初從褡褳中摸出一個袋子,把西瓜裝了進去,拎了拎,覺著袋子不會墜破后才道:“嗯,這個行。”

  坐在瓜攤前的楊大郎正在搖蒲扇的手卻僵住了,訝異道:“噫,這不是那世間獨有的避水裹風乾坤袋么!”

  “不一樣。”陳初抱上瓜,把袋子重新裝了回去。

  “哪里不一樣了!明明和你當去蔡家的避水裹風乾坤袋一模一樣!”大郎對那陳初的家傳寶貝印象尤為深刻,自覺不會認錯。

  陳初卻道:“名字不一樣。”

  “名字哪里不一樣了?”

  “這寶貝時而叫避水裹風乾坤袋、時而叫天地混元袋。”

  “那你現下手里這支叫甚?”

  “叫......透明塑料袋......”

  他實在懶得再起名了......

  ......

  縣衙。

  五進深的縣衙最深處,縣尊內宅。

  花廳內,陳景彥坐在矮塌上抿了口茶,眼神溫柔地環視一圈。

  夫人譚氏坐在窗前,手持繡繃對著光亮處仔細看了看,檢查繡樣是否走形、存在瑕疵。

  十八歲的兒子陳英俊拿了書卷正搖頭晃腦的低聲吟哦。

  十四歲的女兒則伏于書案,空懸皓腕、手捏狼毫,全神貫注地從《今日頭條》上謄寫下一篇新詞。

  一片歲月靜好。

  在這處處不得意的桐山縣,唯有此地方能讓陳景彥稍感舒暢。

  “大人,刑房陳馬快有事求見。”

  外間門子的通稟,打破了難得的片刻安詳,陳景彥不由眉頭一皺,道:“不見。”

  .......什么阿貓阿狗的也來求見,我陳景彥便是在此間不得志,也不是你一個馬快想見就見的。

  門子的通稟,也引起了陳英俊的注意力,不由看向了父親,“爹爹,這陳馬快可是那為霸占花魁毆打同僚的陳初?”

  直呼別人名諱是一種不太禮貌的做法,有違陳景彥對兒子‘謙謙君子’的期望。

  不過嘛,此處別無他人,再者陳初一個小人物,不值當陳景彥為此批評愛子。

  但陳大人也聽出了兒子言語間的情緒,不由好奇道:“緯廷啊,你平日只與縣學同窗交道,怎識得這般胥吏?”

  表字緯廷的陳英俊見父相問,先不疾不徐一禮,這才道:“回父親,采薇閣花魁娘子仰慕典史房張文才典書已久,二人情投意合。不料陳初這惡吏見色起意強占花魁娘子,還將張典書痛打一頓......我縣學同窗得知此事皆義憤填膺!

  父親屬下有這等惡吏,實非百姓之福,父親需多加整治啊!莫使這等人繼續為禍鄉里、魚肉百姓!”

  陳景彥聽的一愣一愣的,便是他早已躺平,但明面上畢竟是一縣之主,縣內發生些什么事還是有了解途徑的。

  自然也知曉那晚的真實情況。

  “緯廷是從何人何處聽聞的此事?”陳景彥納悶道。

  “回父親,從同窗張文浩處得知。”

  “......”陳景彥曬然。

  這時,門子去而復返,陳景彥見狀大為不悅,剛想呵斥,卻聽那門子講道:“大人,陳馬快說,鷺留圩百姓深感父母大人到任兩年來,垂拱而治、鄉里靖平、百姓樂業......現下莊子里自產的瓜果熟了,百姓們特意請陳馬快送來一些,萬望縣尊大人收下......”

  這么長一段話,復述的一字不差,門子看來沒少收陳小哥的好處!

  陳景彥忍不住一樂,明知是記馬屁,但百姓送來自產瓜果的說辭......還是讓人心里受用啊。

  反正左右無事,陳景彥決定去見一見這惡名在外的陳馬快。

  陳景彥起身走到房門處,卻忽然想起剛和兒子進行了一半的談話,不由回頭看去。

  卻見陳英俊依舊站在原地保持著回答長輩問話時的垂手肅立姿勢,老陳不由暗嘆,從小教育兒子要做一個謙謙君子,現下看來,卻教的迂腐了......

  于是,出門前陳景彥最后講了一句,“緯廷啊,需記得兼聽則明,偏信則暗的道理......”

  說罷,陳景彥出了門。

  留在原地的陳英俊迷茫的看了看娘親,“娘,爹爹何意?”

  譚氏放下手中繡繃,先溫柔地朝兒子笑了笑,正想著用何種委婉說辭提點幾句,書案旁的少女卻淡淡道:“張文浩是張文才的胞弟,他說甚,哥哥便信甚,還跑來爹爹面前替他鳴冤......爹爹是說,哥哥被人利用了尚且不自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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