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樂文學網 > 娘子,請息怒 > 八十四、冤家
  后衙偏廳。

  縱使陳景彥稱得上見多識廣,可看著立于廳內的陳初依舊幾度失神。

  準備來說,是看著陳初拎在手里的西瓜,幾度失神。

  更確切的說,是裝著西瓜的那個物件......

  這是啥?

  還好,陳初很識趣的上前兩步把西瓜放在了桌案上,見禮后道:“縣尊大人,屬下受鄉親托付,特地送來一顆西瓜給大人品嘗。”

  “鄉親們辛苦勞作不易,這西瓜留著換錢便好,何須如此......”陳景彥盯著西瓜回道。

  他知道一直盯著看不好,但實在忍不住啊!

  這裝西瓜的到底是個甚物件?精薄透明、又軟又韌!

  “大人,今日屬下前來時,村里叔伯拉著我的手、流著熱淚一再囑托:一定要讓咱父母大人嘗嘗咱這個瓜啊......一顆西瓜不值幾個錢,卻都是鄉親們的拳拳之心,大人一定要收下啊!”

  陳初動情道。

  “咳咳......”陳景彥又瞄了一眼西瓜,終于把目光轉向了陳初,“既如此,那本官便收下了,回去后你幫本官帶聲謝......嗯,陳馬快,你也坐吧......”

  “謝大人。”

  陳初坐下后,陳景彥溫言勉勵幾句,開始詢問鷺留圩的風土物貌。

  兩人有問有答,倒也融洽。

  陳初藉此進入了正題,“鷺留圩確實是民風淳樸的好去處......不過近日莊外發生了一起命案......”

  在陳初的話里,張貴等人自然是橫行鄉里、欺壓良善的十惡不赦之輩。

  而站在張貴等人對立面的劉氏兄弟當然是忠厚善良、見義勇為的良民。

  不過,陳景彥這種老狐貍不會輕易表態,起初還嗯啊兩聲回應,時間久了,竟垂了眼皮,一副快要睡著的模樣。

  恁娘,這是要收禮不辦事么?

  “大人?”眼瞅陳景彥半天沒回應了,陳初不由輕喚了一聲。

  “哦......”陳景彥抬眼,裝模作樣打了個呵欠,慢悠悠道:“陳馬快所言或許為實,但本官牧守一縣,也不能只聽一家之言,此事還需以職司刑訟的張典史意見為重啊。”

  “.......”

  張典史若有好屁,我還來給你送禮?

  可不待陳初說話,陳景彥卻又笑呵呵道:“本官到任以來,尚需時時聆聽鄉賢耆老的長者之言,有些事,也不是我等~一言可決的。”

  說了這句,陳景彥端起茶盞抿了一口。

  端茶,這是要送客了。

  奶奶滴......陳初忍住了沖上去把塑料袋扒走的沖動。

  出了后衙,陳初轉去刑房。

  既然陳景彥指望不上,還得自己想辦法。

  鷺留圩一案在明面上有諸多疑點,張典史就算沒有實權,但畢竟掛著這個職司,此次自然會咬住不放。

  但陳景彥不開口,西門恭自然也不愿背鍋,明目張膽的放了嫌犯劉氏兄弟,這口鍋也不算小了。

  枯坐半晌,陳初忽然攤紙研磨,伏案疾書起來:

  “近日,桐山縣鷺留圩發生一起兇案,據本報記者夏胡徹調查得知:上月二十七日......”

  既要把張貴等人描寫的兇惡無雙,還要徹底隱去貓兒一事,陳初絞盡腦汁寫下一篇通訊稿。

  可看來看去,仍然覺著對讀者情緒刺激不夠。

  不行,得實地走訪!

  張貴這些人多年來做下的惡事絕不止一兩樁,肯定有更多被他欺壓過的百姓。

  把這些人找出來采訪之后,才能讓惡人形象更豐滿,更引人恨!

  只要輿論發酵,張貴坐實了惡人形象,反抗他的劉氏兄弟自然就成了英雄。

  這一招肯定有用。

  即使在后世,輿論影響官方的案例依然比比皆是,更別說現下的人治社會了。

  若繼續扣押劉氏兄弟,陳初稍一引導,就能讓輿論往張典史包庇潑皮、和潑皮有利益糾葛、甚至是潑皮保護傘的方向發展。

  只不過,這么做肯定會有副作用......

  比如,剛剛蹣跚起步的頭條過早引起官衙注目。

  理出了頭緒,陳初大步走出縣衙。

  剛走到門口,忽又在原地站定......

  ‘本官到任以來,尚需時時聆聽鄉賢耆老的長者之言,有些事,也不是我等~一言可決的’......

  陳景彥這句話莫名浮現在腦海里,后知后覺的陳初恍然大悟。

  鄉賢歷來是封建王朝基層治理的根基,他們的意見對官衙影響很大。

  陳景彥的意思是說,讓陳初請鄉賢來給張典史施壓,只要他張典史不再追著不放,陳景彥也會以‘民意’的由頭,釋放劉氏兄弟。

  他是這個意思么?

  好像是......但陳初又不確定。

  站在陳景彥的角度,這么做成本最低,兩邊不得罪,還能落個尊重‘民意’的好名聲。

  陳初還不能說人家收禮不辦事......畢竟都給你出主意了。

  感情好處都讓你占了唄?

  話又說回來,一個西瓜加一個塑料袋換一個主意,也不好說誰賺誰賠......

  和這種老狐貍打交道,心累!

  其實,老陳和小陳打的是同一個主意,都是‘民意’。

  陳初決定兩條路同時走。

  只不過,鄉賢耆老長啥樣子,他都不知道......他哪來那么大的臉請人家啊!

  想到這里,正出城的陳初調轉馬頭,去了采薇閣。

  ......

  酉時。

  白玉堂。

  數位小廝丫鬟哆哆嗦嗦站在院內。

  偏廳內,不時響起幾聲瓷器落地的碎裂聲。

  陳初進去時,幾只碗碟剛好摔在腳旁,里面裝著的飯菜四散,濺了一腳。

  “這是怎了,發這么大脾氣。”

  陳初望著一臉紅慍的蔡婳,奇怪道。

  認識她這么久,第一次見她失態成這般樣子。

  正高舉一支青瓷花囊的蔡婳,見陳初進來,也只是稍微一頓,接著繼續把花囊猛地往地上一摜。

  ‘啪~嘩啦啦......’

  好好一支花囊,在地上碎成了無數片,蔡婳這才拍拍手,冷著俏臉坐回了書案旁,諷道:“陳公子無事不登三寶殿,今日前來又有何事?”

  偏廳內,一片狼藉,地板上滿是飯菜、碎磁......

  可見菜花蛇之怒造成了多大的破壞。

  陳初覺著現下可能不是一個說事的好時機,但想到救人如救火還是硬著頭皮說了出來。

  “讓我請鄉賢耆老?就為了救你家兩個佃戶?”蔡婳一臉難以置信。

  “嗯,他們是因我出的事,我若不保住他們。往后誰還愿為我做事、誰還愿意為我賣命......”

  陳初話音剛落,蔡婳卻突然一揮袖,把滿桌文房紙筆統統掃在地上,也不顧襦裙大袖上因此沾染了墨水,大聲道:“陳小狗,我是你家奴仆么?你為了你娘子,讓我去遷那雙河村;現下為了兩個佃戶,也要我腆臉去請鄉賢!呸,想都別想......”

  陳初彎腰把文房用具撿了,放回桌案上,看著蔡婳,緩道:“今日你情緒不好,我改日再來。”

  說罷,轉身出了偏廳。

  ‘啪~啪~’

  “滾!都給老娘滾!”

  身后又是幾聲瓷器落地的聲音和蔡婳的怒罵。

  這瘋婆娘......吃火藥了么?

  “公子~陳公子......”

  “茹兒?”

  已走出白玉堂的陳初聽見喚聲,駐足原地。

  茹兒跑到近前,不待氣息喘勻,便道:“陳公子莫生氣,三娘子今日在雙河村吃了一肚子才這般模樣......”

  “哦?你們今日去雙河村了?”

  “嗯,不止今日,這幾日三娘子整日待在那里.......”

  “是這樣啊......”

  “嗯,前幾日還好些,三娘子好話說盡、又給每戶使了不少錢,才說動十幾戶遷去了臨縣的莊子.......但剩了幾戶說甚也不走。今日,三娘子又去勸,被人一頓好罵,罵的可難聽了......她的馬車還被人潑了屎尿.......”

  今日在場的茹兒心疼道。

  “......”陳初回望一眼燈火通明的白玉堂。

  ......

  酉時末。

  摔物件摔累了的蔡婳攤在胡椅中,狐媚瓜子臉上也不見了往日風騷,狹長媚目只盯著滿地狼藉怔怔出神。

  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吱嘎~’

  門軸輕響,茹兒雙手端著一個瓷盆,小心躲過地板上的各類障礙,往蔡婳這邊走來。

  “滾~”蔡婳掃了貼身丫鬟一眼,有氣無力的罵了一聲。

  相比其他人,茹兒對蔡婳沒那么畏懼,叫滾也不滾,反而繼續向前,把手中的瓷盆放在了案上。

  “滾滾滾,我不餓,端走......”蔡婳厭煩地擺手道。

  “這是陳公子家鄉的茄汁魚......用了好幾顆駐顏果做的,徐大祥心疼了半天呢。三娘子若不吃,茹兒可要吃啦.......”

  “哦?”

  茹兒趁機打開了瓷盆上的蓋子,一股鮮香便飄了出來。

  再看那茄汁魚,紅潤湯底、魚肉嫩白,上頭點綴幾粒翠綠蔥花。

  看起來很不錯哇。

  “陳公子親手做的。”茹兒又道。

  “哦?他會燒菜?”蔡婳伸手在茄汁魚上方氤氳的熱氣中扇了幾下,把香味引過來,抽動瓊鼻吸了吸。

  當下,除了以灶房為生的廚師,男子會燒菜的當真不多。

  “嗯,不過看起來不熟練的很,切菜時還把手指割破了。”茹兒道。

  蔡婳瞇眼打量著茄汁魚,仿似漫不經心地問了一句,“沒事吧?”

  “沒事,冷水一激便止血了.....”茹兒看了蔡婳一眼,大著膽子道:“三娘子,前幾日你見陳公子受了刀傷,明明緊張的很,卻偏偏裝作不關心的模......”

  “閉嘴!再胡扯把你賣去金人浣衣院!”

  “......,三娘子慣會拿此嚇唬人......”

  “給我取碗筷來。”

  “哦......這才對嘛,陳公子方才跟茹兒講,回去勸勸婳兒,便是生氣也要吃飽肚子,那樣才有力氣繼續摔物件撒氣......”

  “嗤~狗東西,婳兒婳兒,婳兒也是他叫的?他還說了甚......”

  “還說,若雙河村之事難辦,就先不要辦了......”

  “呵~難辦?”蔡婳接了餐具,先用調羹舀了一點湯汁品了品,不由眉毛一揚,這茄汁魚酸鮮開胃,味道竟意外的好......

  連舀幾口湯進嘴,蔡婳又夾了一塊魚肉,紅潤櫻唇沾染不少殷紅湯汁,還不忘嗚嗚啦啦道:“這世上就沒有老娘辦不成的事!”

  一炷香的工夫,一小盆茄汁魚竟被蔡婳吃的一滴不剩,因為進食過急,襦裙上還被濺了星星點點的湯汁。

  吃飽了肚子,方才的怒氣和頹廢一掃而空。

  蔡婳打了個小小的飽嗝,重新站在書案旁,稍作思忖,提筆沾墨唰唰唰寫了數封書信、拜帖,而后交于了茹兒。

  “茹兒,把這些信貼交給張伯,讓他送與各位。”

  “哦......”茹兒接了,目光不經意掃過拜帖下的落款不由一驚,忙道:“三娘子,這些拜帖怎落的是老爺名諱啊?你莫非要冒充老爺么?”

  “廢話!那些鄉賢,我哪里請的動,只能用爹爹的名義了!”蔡婳瞟了茹兒一眼。

  “可是......老爺知曉了不會生氣么?”

  “你一個小丫鬟操這閑心作甚?讓你去你便去!”

  “哦哦.......”

  茹兒離去后,蔡婳看了一眼還沒來及收拾的偏廳,滿地狼藉讓人心里煩悶,干脆起身走到了窗前把目光看向了外邊。

  遠處的紅燈籠在夜風里微微搖晃。

  此情此景,讓蔡婳稍一恍惚......

  幾天前,她也站在此處這般往外眺望過,不過,那時身邊還有一個和她并肩而立的潑猴......

  下意識,蔡婳咂了咂嘴,口中憑空生出一股淡淡血腥味。

  接著,眼前便浮現出陳初捂著嘴唇狼狽跑出白玉堂的一幕,媚眼不由自主瞇起,彎成了一道好看的月牙兒。

  可隨后,不知又想到了什么,笑容逐漸淡了下去。

  嘆了口氣,蔡婳凝望夜色,自言自語道:“小冤家,就當我上輩子欠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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