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年前腳離開行軍大營不久,隨后軍營門外便來了一人。
此人著一身灰色道袍,身材不高,相貌平平。他名叫顧瞻,是梁夢國國師李弼的弟子。
可能從外表看不出來,他是一名觀海境修士。
在梁夢國這種地方,完全有資格被尊稱一聲神仙老爺,地仙老爺。
顧瞻腰間掛著梁夢國朝廷供奉的腰牌,讓人帶路去見李巡。
二人是多年好友。
到了營帳前,門口侍衛告訴顧瞻,李巡剛剛醉酒,現在興許睡下了。
顧瞻站在門口笑言道:“李大人,好友顧瞻前來探望,怎么也不開門啊。”
聲音洪亮,傳遍大營。
李巡軍帳里砰砰砰響起一串聲響,想來是他起的太急,撞到什么東西。
掀開營帳門簾,一股酒氣迎面而來。
顧瞻甩甩袖子,揮散酒氣,笑說:“軍中醉酒,依律是要重罰的。”
李巡醉眼恢復幾分清亮,見來人大喜,抱拳問候道:“東亭兄,許久未見。”
顧瞻,字東亭。
顧瞻回了個稽首,朝里面看了眼笑說:“三年未見,不請我進去坐坐?”
李巡連忙請他入帳。
顧瞻一腳踏進營帳,動作一頓,瞳孔微微收縮了一下,隨即恢復正常。
“呵,屋里也是酒氣。”他呼扇袖子,將這里的味道一團團趕出去。
李巡讓人上些酒菜進來,他要為好友接風。
顧瞻落座笑說:“不必麻煩。辟谷多年,不想在今日破了修行。”
李巡說:“那我吃你看著,聞聞味兒,也算是為你接風洗塵了。”
顧瞻無奈。
“你這個東道主當的倒是省功夫啊。”
李巡說:“還不是因為我有個好朋友。不然李某這顆人頭,早就被楊甫奇摘去。”
他舉起酒杯,大聲說道:“李某敬你一杯。”
顧瞻說:“都說我不喝酒,唉,罷了。我以茶代酒,領了你這份兒心意。”
二人一飲而盡。
李巡擦了把嘴,問道:“東亭兄來此,只為訪友?”
顧瞻放下茶杯,點點頭:“一半一半。師尊他老人家讓我盯著點蛇首山的變動。”
李巡瞇起眼:“不過就是當地幾個村莊、千余村民。有下官和三百精兵在,國師大人還不放心?”
顧瞻笑說:“賢弟知道我師尊的脾氣,每件事都必須要做到十全十美才肯放心。”
李巡壓低聲音問道:“國師大人跟陛下之間對蛇首山的事情,不是有些分歧……”
顧瞻說:“咱們陛下的脾氣你又不是不知道,不能不順著,又不能太順著。他一直想朝堂上有人能制衡師尊,楊甫奇雖然有個左丞相的職位,畢竟是凡夫俗子。
可有了蛇首山大蟒,就有了跟師尊分庭抗禮的底氣。”
這些朝中只可意會不可言傳的暗流涌動,旁人說不得,兩人相談卻沒什么忌諱。
一個是被貶官員,天高皇帝遠;一個是山上神仙,皇帝管不著,二人隨便聊聊罷了。
顧瞻再次倒了杯酒,問道:“那你這次來,莫非是……”
他豎起手掌,做了個斬首的動作。
顧瞻苦笑說:“我哪有那本事。師尊就讓我來看看,盡管他老人家不同意,可梁夢國能有兩個金丹,于國而言也是件好事。
只是礙于身份不好表明,擔心陛下又疑神疑鬼。”
李巡點點頭,問他何時出發,需不需要他帶兵跟著。
顧瞻起身說:“我馬上就走,你依舊按照陛下旨意,七月十四再去。”
二人走出營帳,顧瞻不動聲色的問道:“最近可有來過可疑之人?”
李巡笑說:“我這地方,前不著村,后不著店,哪會有人經過。”
顧瞻深深看了眼李巡,隨即收回目光,淡笑說:“沒有就好。”
他暗想可能是自己多心,就算有修士來過,只要對方不想讓人發覺,李巡這等凡夫俗子就看不見。
李巡送顧瞻到大營門口,問了他一個問題。
“一條嘗慣血腥的野獸,我們能給他套上項圈嗎?”
顧瞻知道他想表達什么,他笑說:“野獸的想法很簡單。誰能給它吃的,誰就能握住它脖子上的韁繩。我們梁夢,從不缺肉。”
李巡目光變了變。
二人在軍營門口告別。
顧瞻:“賢弟保重。”
李巡:“東亭兄保重。”
顧瞻向前走出幾步,從袖子里摸出一只紙鶴,朝空中一丟,紙鶴迎風變大,扇動翅膀,一聲長鳴,變為一只真的仙鶴。
丹頂長喙,雪羽如云。
顧瞻腳步一蹬,輕身落在仙鶴背上。
仙鶴馱著他在眾人頭頂盤旋幾圈,他朝李巡晃晃手掌。
李巡微笑回應。
顧瞻點點頭,駕鶴遠去。
李巡放下手,凝視遠方逐漸變小的黑點,久久未收回視線。
山上人與山下人,不一樣。
顧瞻與他終究是兩種人。
……
……
顧瞻進了蛇首山地界,騎鶴從山林頂飛過,大風吹倒樹枝,驚的林中鳥獸鳴嘯不絕。
顧瞻惘若未聞,盤腿打坐,閉目養神。長襟飄飄,盡顯神仙風范。
仙鶴飛過屋脊一樣的山脈,穿過厚雪一樣的濃霧,直朝最高處飛去,在一處形狀如盤蛇吐信的山頭降落。
山頂有一處高十余丈的漆黑洞窟,發光的磷石點綴其中,如夜幕中的星辰閃爍不定。
顧瞻跳到地上,抬手撫下仙鶴頭頂,仙鶴再次變回紙鶴飄入他袖中。
他站在洞口前,拱手高聲道:“晚輩顧瞻,奉家師李弼國師之命,前來拜會槲生前輩。”
聲音在洞窟內不斷傳遠,片刻后響起一陣嘎啦嘎啦聲,那是蛇類身體行過石頭的聲音。
借著洞窟內的磷光,顧瞻能看墻壁上緩緩行過的巨大影子,濃重的黑色妖氣撲面而來。
光芒被某種黑暗遮擋,一對燈籠似的豎瞳掛在距離地面八丈高的地方。
它吐信的聲音,像是蛇群在耳邊低語。
顧瞻原地不動,依舊保持拱手作揖的姿勢,只是額頭上流下一滴汗水。
他心想,即便這孽畜只比自己高一境,也絕非自己所能敵。
巨蟒慢慢靠近,在走入顧瞻視野中的時候,所有妖氣朝下方匯聚,凝成一道人形。
一個氣質陰冷的黑袍青年走出洞窟,站在顧瞻面前。
顧瞻再次作揖:“晚輩顧瞻,拜見槲生前輩。”
槲生隨便抱了下拳,嗓音沙啞,開口問道:“國師讓你來,有何事指教?”
顧瞻連忙說:“指教不敢當。家師算到槲生前輩喜事將近,特意讓我來道喜。”
他從袖中掏出一條長盒奉上:“家師命我送上一截千年桐,預祝槲生前輩結丹順遂。”
槲生瞳孔驟然一縮,身上升起一股強烈的殺氣。
巨蟒真名桐生,化名槲生。
妖族的真名包含著他們的命理與因果,與他們的大道息息相關。
若是被某些得道高人知曉了他們的真名,這些口含天憲的大能們隨便一句話就能定它們的生死。
同境之中被人知曉真名,就是性命大道都被別人握在了手上。
巨蟒桐生,從未告訴過任何一人自己的真名。
國師在它即將結丹的時候送來桐木,究竟是有心,還是無意。
槲生收斂起殺氣,皮笑肉不笑的問道:“謝過國師大人的饋贈,有勞顧瞻道友。”
顧瞻受寵若驚,連忙擺手:“槲生前輩客氣了,在下這點微末道行怎敢當得起前輩一聲道友。”
槲生收下桐木,隨意問道:“國師大人還有什么事情要囑咐我?”
顧瞻說:“師尊讓我代他老人家送上賀禮,順便為前輩護道。”
“為我護道?”槲生加重了語氣,眼中再次流露出殺機。
確定是來為它護道,而不是來壞它大道的?
顧瞻忍著侵襲全身的寒意,勉強保持鎮定的說道:“師尊是如此吩咐。原本晚輩也認為自己的微末伎倆難以勝任為前輩護道一職,可師尊說,前輩結丹只要正常走江,就不會有什么大的意外,讓我來只是長長見識,保證不讓一些宵小之徒,打擾到前輩。”
見他態度誠懇,槲生臉色好看許多。
“如此,你便留下吧。”
顧瞻作揖說:“多謝前輩。”
槲生笑了笑,領著他往山洞里走,故作親熱道:“以后你我都為梁夢國效力,即是同僚無需客氣。”
顧瞻連聲說豈敢豈敢。
他問道:“敢問前輩,最近可有修士路過此地?”
槲生說:“沒有。怎么了?”
顧瞻說:“方才晚輩在山外百里,察覺到一絲法術波動。擔心有修士秘密潛入蛇首山,叨擾前輩清修。”
槲生自信道:“蛇首山方圓五十里,若有生人進入必會被我知曉。此地除你我之外,再無修士。”
顧瞻說道:“如此晚輩便放心了。”
看來是自己多心,那修士只是路過,沒有來這里。
只是不知為何,心中總有絲悸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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