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端祥確定,自己上來的時候,山頂除了宋胤之外,再無別人。
可這個老人又是哪里來的?
他是剛剛現身,還是早就在這里了。
宋胤上下打量過老人的樣子,心中有種莫名的熟悉感。
帝陵之內,不可能會有別人。
于是他問道:“乾坤日月社稷圖?”
老人再次吐出一口青煙,淡淡的笑了笑,說道:“是我,你腦子不笨。”
宋端祥肅立作揖。
“宋氏子孫宋端祥,拜見前輩。”
老人沉默不語,甚至連個頭都懶得點一下。
宋端祥熱臉貼了個冷屁股,也不惱,行完禮之后,就站在一旁,等這位產生靈智的鎮國之寶開口。
宋胤饒有興致的上下審視社稷圖的仙靈。
聽說就算是仙兵,也難以生出自主的靈智,更不要說凝聚出人形。
眼前這個老人,是個有大造化的。
他問道:“你既然肯現身,是已經做出決定,我們兩個,哪一個才是南齊的皇帝,你的主人?”
社稷圖仙靈扯了扯嘴角,眼睛轉向他。
“口氣倒是不小,就憑你還想當我的主人?”
宋胤絲毫不退道:“你不過是我宋氏先祖神通煉化的一件法寶罷了,說白了就是件器物,只因經年受宋氏龍氣熏陶,才有了這番造化。本王對你客氣什么?”
宋端祥開口欲言,可猶豫了下,又閉上了嘴巴。
因為他發現,宋胤與他在對待社稷圖的態度問題上,有著根本性的不同。
在自己眼中,社稷圖的地位相當于傳國玉璽,社稷圖指向誰,誰就是南齊名正言順的君主。
可在宋胤眼里,社稷圖不過是一件器物,就像一把刀,一桿槍,只有被握在主人手里,才能發揮真正的作用。
或許正如他先前所說,有沒有社稷圖,坐上皇位的人,依舊可以做的很好,正如先帝一樣。
“牙尖嘴利的小子。”社稷圖冷哼道,山外云翻浪涌,青煙所化的蛟龍在云海中抬起頭顱,明月般的渾圓雙目,冷冷地盯住宋胤。
那股由南齊歷代先君凝聚成的龍氣,散發出迫人的威壓,使人不寒而栗。
宋胤道:“南齊歷經一千兩百余年,由弱變強,遭受過無數磨難,光是差點國破家亡的次數就多達六次。在那段時間里,你都做了些什么?現在出來,擺出一副高高在上的樣子,還想讓本王尊敬你?廟里的神仙要想人跪拜,也得護國安邦,體恤黎民,發揮作用,你算是什么東西!”
這已經不僅僅是斥問了,而是苛責。
宋胤心里有氣。
“為了你這么一個可有可無的東西,我宋氏搭上了多少子孫性命。有些人本該有著大好前程,甚至可以名垂青史,可結果呢,他們都成了這條山道上的枯骨!”
就連梧桐都不能去做自己想成為的人,被迫主持這么一場滑稽的表演。
宋胤冷冽的嗓音回蕩在山頂,話語中所包含的力量壓過了蛟龍的氣勢。
他像是在拷問社稷圖,又像是在斥責帝陵中埋葬的祖先們。
你們有什么資格,讓這個東西來決定我宋氏子孫的命運!
老人放下煙桿,在座下的石頭上磕出煙灰,火星在雪地里一閃而逝。
他緩緩說道:“因為他們是宋氏子弟,你們是宋氏子弟。你們生來,就對這個國家負有責任。”
宋胤問道:“那你的責任又是什么?不會就是呆在山頂,不問山下百姓,只會偶爾挑一個順眼的家伙,跟他去拯救亂世吧。”
他一點都不掩飾自己心里的嘲弄。
宋胤打從一開始就沒想著靠社稷圖得到皇位,他上山,是因為這些話他已經憋在肚子里幾十年了,不吐不快。
如果社稷圖選擇他,他會順勢登上皇位,但不會留下社稷圖。
他要憑自己的雙手,使南齊長盛久安。
可如果是宋端祥中獎,他還是會舉兵造反,奪得皇位。
他要徹底否定社稷圖,否定被既定好的命運!
社稷圖道:“我的責任,就是讓你們看清自己的責任。”
社稷圖站起身,問道:“你們可以為南齊犧牲到什么地步?”
……
……
趙靈韻一嗓子,喊得曹靜女與周嬤嬤一激靈。
二人反應極為迅速,一個閃身就來到趙靈韻身邊,曹靜女拔出長刀,指向她的脖子。
趙靈韻像是從一場噩夢中驚醒,眼神里驚魂未定,過了一會兒,她才從茫然逐漸變回清明。
等她看到靠在自己脖子上的刀,便立刻意識到了自己的處境,連忙說道:“曹指揮使,是我。”
曹靜女聽到她的話,還是沒放下防備。
齊鳳棲說道:“她心境中的化外天魔,已經被我去除了,曹大人可以放心。”
曹靜女與周嬤嬤對視一眼,周嬤嬤點點頭,她才慢慢收起兵器。
周嬤嬤問道:“趙尚宮,可否將你的經歷,與我們說一下。”
趙靈韻苦笑道:“當日娘娘從御書房出來之后,我就被關入天牢,外面發生了什么,我一概不知。就在今天,曾欒樹突然進入牢中找上了我,控制著我越獄,然后又進了皇宮,到宗祠,從娘娘手中奪走了先帝骨血,隨后他又假扮成娘娘的樣子,把娘娘變成了我,關入天牢。后來又出現一人,曾欒樹便把骨血交給了那人。”
曹靜女冷聲問道:“為何太后會有先帝骨血,她要做什么?”
趙靈韻道:“我先前并不知曉娘娘有先帝骨血,更不清楚娘娘想做什么。只是聽增欒樹說,似乎有了先帝骨血,便能進入帝陵。”
齊鳳棲聞言皺了下眉。
先帝骨血,帝陵。
莫非他們的目標是宋胤和宋端祥?
曾欒樹是司寇府的供奉,他們進入帝陵,是想幫助宋胤除掉宋端祥,還是有別的打算?
曹靜女問道:“你還知道什么?”
趙靈韻搖頭道:“我只看到了這些。”
她轉身跪在曹靜女面前,俯首貼地,說道:“懇請曹指揮使助我一臂之力,救出困在天牢里的娘娘。”
曹靜女道:“朝中諸事皆因她而起,若非她早與元興勾結,局勢也不會發展成如今這個樣子。再說她私藏先帝骨血,居心叵測,已是死罪,何必救她。”
趙靈韻依舊低著頭道:“娘娘絕不會危害南齊,先帝骨血是不是她私藏還不得而知。娘娘如今還是南齊的太后,是生是死,待陛下歸來自有定奪,還望指揮使以大局為重。奴婢愿以身家性命作擔保,懇請指揮使救出娘娘。”
曹靜女看著她,冷聲道:“你兢兢業業,小心侍奉她數十載,可她卻如此待你,為何還要為她犧牲?”
趙靈韻抬起頭道:“士為知己者死,知恩不報者連牛馬都不如。娘娘待我恩重如山,我的一切都是娘娘給的,便是粉身碎骨,都要報答大恩。”
她這一番話,使曹靜女與周嬤嬤都刮目相看。
本以為趙靈韻只是個精明狡猾的女子,卻不想她如此重情重義。
齊鳳棲笑道:“曹大人但去無妨,嘉年小友這里有我。”
曹靜女向他重重一抱拳。
“有勞齊宗主。”
說完話,她看了嘉年一眼,便迅速離去。
趙靈韻向她的背影叩首道:“多謝曹指揮使!”
齊鳳棲問趙靈韻:“你可知得到先帝骨血的那人是誰?”
趙靈韻搖頭道:“奴婢不知,只聽曾欒樹喚他老祖,極有可能是一名飛升境修士。”
“飛升境?”齊鳳棲稍作思忖,對周嬤嬤說道:“嘉年小友的傷已被我穩住,我要回驪珠山去找梧桐,這里的事就先交給嬤嬤了。”
周嬤嬤施禮道:“有勞齊宗主。萬望宗主保護好殿下。”
“此事無需嬤嬤費神,齊某定當竭盡全力。”齊鳳棲微微一笑,眨眼不見。
周嬤嬤扶起趙靈韻,說道:“你受傷不輕,先讓我給你療傷。”
趙靈韻道:“多謝嬤嬤。”
她看向床上躺著的嘉年,問道:“公子他可無恙?”
周嬤嬤嘆了口氣,說道:“齊宗主說嘉年公子的傷勢已經穩定下來,剩下的只需花費些時間好好調養一番,就能痊愈。”
趙靈韻松了口氣,看著嘉年宛如死人一樣的睡顏,她不覺感同身受。
她能堅持到現在是為了太后,那他呢。
到底是什么樣的執念,能讓他連命都不要。
……
……
嘉年感到自己在下沉,像是沉入了無邊的海底,就連陽光都要在此停步。
忽然間,他好像跌破了海的下限,來到了另外一片天地。
這片大地灼熱滾燙,旋起的風像是灌入肺里的火,激烈的燃燒起來。
想把他從里到外燒成灰。
強烈的痛感使他猛然睜開眼睛,他變成了一個火人,無聲吶喊起來。
無人能夠聽到他的慘叫。
最后,他變成了一抔被揚起的塵土,消失于天地之間。
憤恨、不甘、絕望、孤獨、永寂充斥著這片天地。
最后人間升起的,是一股想要把混沌分開的殺意!
能夠撼動上蒼的,只有凡人的怒火。
我們是先行者,我們是殉道者。
我們生而無名,因此以文明為名;我們死后無碑,因此以天地為棺。
我們來自過去,我們開辟未來。
恍然間,嘉年似乎聽到了無數人的吶喊。
驚雷無聲,卻震撼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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