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末入夏的風褪去了陰涼的溫度,帶著絲絲縷縷像蛛絲一樣細微的溫熱吹入窗口,在屋里轉了一圈,又像是鳥兒的羽毛輕輕拂動少年的鼻翼。
沉睡的少年眼皮眨動了幾下,緩緩睜開。
這是一間裝飾很清雅簡約的房間,空間十分寬敞。
榻前有一扇曲屏,遮擋住了正門,卻讓開了窗戶。
屏風前擺放著一張香幾,上面有幾盤精致的糕點。
朱紅色的窗與門上,鑲嵌著五顏六色的琉璃水晶。
日光下照,五彩斑斕。
嘉年順著吹進來的風望去,梅花的影子探入窗欞。
再往前去,是一道香草瓶形狀的石門,輪廓遠遠地與窗戶重疊。
梅枝從門的另一頭伸出來,像是栽種在水瓶中一樣。
嘉年可以肯定,自己絕不是在落草居,因為他沒在落草居見過這樣的建筑。
他繞過屏風,朝外面走去。
剛到門口,他便敏銳地察覺到了一陣異樣。
他推開門,邁過門檻,屈指朝前方彈出一道劍氣。
劍氣射出十丈距離,撞到一面無形的墻壁瞬間粉碎。
空氣中漾開一道水紋似的漣漪,向四周擴散,籠罩了整座建筑。
陣法禁制。
不僅如此,嘉年還發現了一件事。
他看著自己微微顫抖的手掌。
不過是彈出一縷劍氣,居然會讓他感到如此的疲憊。
就算自己先前損耗過巨,也不該這般虛弱才是。
他抬眼望向那座法陣,再次調動起靈氣。
一股深深的疲憊感與不自在感猛然襲來,使他差點倒地睡去。
他肩膀一晃,按住門框,穩定身形。
這感覺像是全身都被沉重的枷鎖壓住,隨便一個動作都會給身體帶來負擔。
原因自不必說了,定是這法陣。
設下這陣法的人,已經走來了。
薛敬道胳膊上搭著一柄拂塵,毫無停滯地穿過法陣,在距離嘉年只有一丈遠的地方停下。
“嘉年道友,休息得如何了?”薛敬道笑問道。
嘉年回禮說道:“還好,如果沒有這座陣法會更好。”
薛敬道說道:“嘉年道友與那位千禧洞圣女是何關系?”
嘉年道:“說了您能撤掉法陣嗎?”
薛敬道笑道:“那要看嘉年道友有多少誠意了。”
嘉年想了想回答道:“萍水相逢,受人之托,照顧她一次。”
薛敬道:“僅此而已?”
嘉年點頭:“僅此而已。”
“好。”薛敬道豎起道訣,袖中飛出一道金色符文融入虛空,法陣似潮水般退去。
嘉年感到意外:“道長不再確認一下我話語的真偽?”
薛敬道笑道:“修道之人貴誠,我以誠待君,想必君亦不會負我。”
嘉年拱手作揖。
薛敬道說道:“雖然貧道相信道友,但貧道代表不了所有西南修士,道友在修養好之前,還是在山上多留些時日,等風頭過去,貧道再送道友下山。”
嘉年抱拳道:“道長不計前嫌,在下已然感激不盡,怎可再給貴宗添麻煩。”
薛敬道笑道:“一家人莫說兩家話,道友可是答應了貧道要當我祈涼山供奉。我不護著道友,難道還要幫外人不成。”
薛敬道打趣道:“還是說道友反悔了?”
嘉年無言以對,眼中流露出感激與欣慰,搖手作揖。
薛敬道想問的話已經問完,與嘉年寒暄過兩句之后,轉身離去。
他這邊剛走,徐有慶便匆匆趕來。
遇到薛敬道,徐有慶神色尷尬,站立原地,難得有些手足無措。
薛敬道淡然道:“嘉年道友受傷不輕,你勸勸他最近不要到處走動,更不要與人動手,其他的事,我會處理。”
徐有慶感激道:“多謝岳父大人。”
薛敬道一忍再忍,最終還是沒忍住,對著徐有慶那張臉就是一記老拳。
“別以為這事兒算完了!你跟那個什么前任千禧洞圣女的關系最好能跟我閨女解釋清楚!別讓我知道你還敢得隴望蜀,心生二意!不然就別怪貧道心狠,讓質真守活寡!”
徐有慶眼圈烏黑,連忙點頭哈腰。
“不敢不敢。岳父大人放心,小婿萬萬做不來吃著碗里,還想著鍋里這種事。我對質真一心一意,天地可鑒!”
“什么碗里鍋里,你當貧道的閨女是狗食嗎!?”
徐有慶又挨了一頓拳打腳踢。
薛山主犯起嗔戒來不分敵我啊。
徐有慶也不敢還手,更不敢躲。
只能站在原地,享受著老丈人舐犢情深的鞭撻。
直到薛山主打出一身熱汗,心情稍微神清氣爽了些許,才用鼻子冷哼一聲,正了正衣冠離去。
徐有慶揉著屁股,一瘸一拐地走向嘉年,頓時氣不打一處來。
他三步并作兩步地來到嘉年身旁,用力環住他的脖子,橫眉豎目道:“你他娘的還敢笑話我!還是不是兄弟。”
嘉年白了他一眼道:“你自找的,怨得了誰?”
他一臉崇拜地望向薛山主離去的瀟灑背影。
“沒想到薛山主不僅道高德重,還是一位性情中人。真真豪杰也!”
看見自己哥哥挨揍,這小子還敢說風涼話。
徐有慶差點被這個沒良心的兄弟氣死。
“哼,走了幾年江湖,不光境界長了,就連嘴皮子都比以前利索!我看你也別修道了,干脆留在山上,到客堂當個知客好了。就你這拍馬屁的功夫,說不定幾年就能攢下媳婦本。”
嘉年看天疑惑道:“方才你說什么天地可鑒,怎么沒陰天打雷呢?”
徐有慶獰笑著,把嘉年拖進屋內。
“來,兄弟,咱倆好好嘮嘮!”
嘉年像條泥鰍一樣,輕松從徐有慶的臂彎里滑了出來。
他一挑額前碎發,眼神睥睨道:“怕你不成?”
兩人進了屋,大門砰然關上。
徐有慶摸出一壺酒放到桌上,又拿出兩只杯子擺好。
二人坐在桌前對飲,全然沒有剛才的怒氣沖沖。
嘉年問道:“妖母去了哪里?”
徐有慶搖頭道:“我找到你的時候,她已經不見了。”
嘉年道:“可還發現了什么?”
徐有慶苦笑道:“老弟欸,你那太陽金焰爆發的威力,縱使是蹈虛境都不一定能活下來,還能指望你周圍能留下什么線索?”
嘉年道:“你太小看蹈虛境的存活能力了。”
徐有慶道:“就不能是你遇到的那些敵人太變態了?”
嘉年到達之后,曾簡略地跟他講過自己的歷練之路。
徐有慶聽后默默拍了拍嘉年肩膀。
難以想象,自己的這個兄弟,居然能活下來。
嘉年道:“沒有見到那兩個四害的尸體之前,什么都有可能發生。也許他們還活著,有妖母在,相信那兩個人能很快恢復。”
徐有慶道:“如果他們足夠聰明,他們現在應該在回往虎伏山的路上。”
嘉年斜了他一眼道:“你看上去好像并不怎么高興。想要你命的人自己回去了,難道還不值得慶幸?”
徐有慶喝了口酒,說道:“我是安全了,可云師就不一定了。”
嘉年道:“她是千禧洞的圣女、妖母的宿主,能有什么危險。”
徐有慶搖頭道:“你不了解,千禧洞洞主陸蜀魚野心勃勃,一直想帶領虎伏山修士進駐中原。不管是兒子,還是圣女,甚至是妖母,在他眼中都不過是為了完成他這個心愿的棋子。”
徐有慶起身踱步道:“他如今是歸神境圓滿的實力,距離飛升境僅剩半步之遙。”
嘉年的目光跟隨著他,說道:“可我也知道,他四百年來閉關過三次想要打破瓶頸,卻都沒成功。他如果再失敗一次,這輩子就無望飛升了。”
這是皇甫梧桐親口告訴的他。
他不懷疑皇甫梧桐的消息來源,更不會懷疑這位俱盧洲年輕第三的眼力。
“所以他會把一切都賭在妖母身上。只要妖母回歸,他就有辦法沖擊飛升。”徐有慶道。
嘉年目光凝重下來。
“用跟你一樣的方法?”
將妖母納入體內,吸收煉化妖母的道法與靈氣。
徐有慶嘆息道:“云師若跟他們回了虎伏山,會是羊入虎口。”
他眼神中流露出一種復雜神色。
嘉年正色道:“我勸你別想去虎伏山救她。你要解釋的情況已經夠多,別再給自己找麻煩。”
徐有慶頹然落坐,面帶苦澀。
“她是雨娥的親妹妹。她離開虎伏山,本應是來投奔我,我也應該保護好她。可是……造化弄人啊。”
嘉年寬慰他道:“天不遂人愿之事常有,順其自然吧。”
徐有慶抬眼苦笑道:“你倒是寬心。”
嘉年淡淡道:“我救過她兩次,我不欠她的。”
“也是,也是……”徐有慶喃喃道。
嘉年說道:“妖母的另一半在你身上,歸神到飛升沒那么簡單,陸蜀魚得到一半妖母也未必能有所突破,只要你守好自己身體里的一半,不以身涉險,等到你成長到足以跟陸蜀魚分庭抗禮的時候,問題自然會得到解決。”
徐有慶沉默片刻,拍拍嘉年肩膀笑道:“辛苦你安慰我了。”
嘉年道:“我只是說了實話。”
徐有慶像是暫時放下了心事一樣,輕松道:“你安心養傷,其他的事你別擔心,岳父大人最重承諾,絕不會讓他人打攪到你。等這陣風波過去,我與你一同回鄉祭祖。”
嘉年點點頭。
他站起身,看著徐有慶。
徐有慶疑惑道:“還有什么事?”
嘉年面無表情道:“做戲要做全套。”
“啊?啊!”
徐有慶被嘉年一拳砸中面部,還是跟薛敬道打得同一個地方。
嘉年沒少用勁,徐有慶撞開房門飛了出去,落地之后齜牙咧嘴。
徐有慶捂著半邊臉,憤憤道:“用得著下這么狠手嗎?”
嘉年道:“算你坑我的利息。”
徐有慶理虧無言。
嘉年淡笑道:“不送。”
砰,房門再次關閉。
徐有慶一瘸一拐,捂著臉離開。
他一邊走一邊嘟囔道:“這不是想給你說個媳婦嘛,還能讓云師從她的宿命中解脫出來,一舉兩得。
不過兄弟你也真是,兩次英雄救美的機會居然都能把人給放跑了,妥妥地憑本事單身。”
嘉年服下一枚丹藥,閉目調息。
此次深陷絕境,對戰強敵受傷不輕,但好在物有所值。
嘉年能夠感覺到,自己只差一點,就能夠結丹了。
趁此機會,自己要盡快成為一名金丹修士,這樣就有機會去做更多的事。
嘉年整整七天沒有出門,一直閉關練功。
到了第八天的時候,天色入夜,繁星點點,屋外忽然傳來一聲響動。
像是一個人摔倒在地發出的聲音。
嘉年皺了下眉頭,起身過去開門,隨后一陣無語。
美麗的少女躺在屋檐下,像是一只穿過暴風雨的飛鳥,脆弱且惹人憐愛。
姑娘,你是賴上我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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