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走神的陸鏡，徐煬順帶仔細端詳她。
陸鏡身穿古典韻味的青衣，內搭綢緞質地的灰底齊胸襦裙，裙子下擺稍微略過膝蓋，因而可見光滑小腿，袖口與裙邊繡有花鳥紋，加上系腰的淺藍色絲帶、身后背的長劍，不愧為精挑細選的青衣侍女，確實端莊清秀。
“網路世界比你想象的還要豐富。”徐煬輕松地說，“試著按我說的做，這次把你的意識一點點上傳到系統里。”
“算了吧。”陸鏡的提防心勝過了好奇心，而且她也不覺得會有什么有趣的事情發生。
“那樣的話，你就一直是數字心智的淺層使用者，不能說是專家了，還有太多東西你沒接觸過。”徐煬提醒。
是了。陸鏡轉念一想。昂貴的數字心智，應該不止這點用途吧。
更何況自己都跟他做這么多了，再往里深入點……也沒什么壞處吧？
抱著這樣的念頭，陸鏡不自覺地遵循徐煬指引，利用數字心智開始上傳意識。
從神經信號轉化的速率來看，陸鏡的處理器“騶吾”上傳速率為1100萬信息單元每秒，以她目前的技術掌握程度，只能轉化1億單元，需要秒才能上傳完成。
相較之下，徐煬安裝的是“飛神-4”處理器，而且經驗豐富，速率上高達驚人的8900萬信息單元每秒，而且能轉化的單元多達120億，約等于人腦所有意識的80%左右。
由于水平差異，當他們同時將意識上傳到系統中的時候，徐煬無論知覺、感官敏銳度還是信息同步率都是陸鏡的百倍以上。
他在數據空間里輕松漫步，陸鏡只能吃力地小步走動。
“這里是終端內存的一部分，你可以隨心操縱這里，能夠與所有的信息子網以及工作軟件交互。”徐煬給陸鏡展示這片光華閃爍的區域，運算數據在此進行快速交換。
陸鏡按徐煬所敘，小心翼翼地進行嘗試。
稍一接觸，陸鏡便體會到其中妙處。
她通過數字心智來調用面向用戶端的數據包，借用它們的資源來噴涂繪畫，于是這片世界在陸鏡思維的操縱下漸漸有了真正的色彩。
陸鏡把自己的意識畫面渲染到眼前世界當中，她非常膽小，只敢一點點嘗試，就像在空白紙張上繪畫那樣。然后她驚喜地發現一切都按她的思想運作起來了，她想什么圖桉，就會出現什么圖桉。
在這塊區域當中，她就像創世天神一樣無所不能。
嘗到甜頭，陸鏡繪畫涂抹的動作都變得大膽起來。
這是最迷人的一瞬間。
哪怕技術最高超的畫家，在把腦海里的幻景畫下來時，也會由于物理條件的限制而產生變形，手執畫筆，終不可能把畫繪制得跟思緒一模一樣，客觀世界里的顏料也不如想象中的那樣絢麗多彩。
然而在這里卻可以，陸鏡現在是一團轉化成電信號的意識體，她只要將自己思維的一部分像印章一樣蓋下去，便可復制出一模一樣的情境。
她把周圍的一切變形成她童年時候生活過的那座魔女大院，內側的白墻黑瓦、外部的院巷里弄全都與真實情形別無二致，她心里想到的兒時玩伴也出現在她面前，并且按陸鏡的思緒進行移動、說話，聲音也跟記憶里的完全一樣。
這是極難控制的——陸鏡發現自己的思想能在信息世界里做到這么多事情，一下就慌了神。
隨著她開始胡思亂想，四合院一下支離破碎，如泡沫般消失，眼前的兒時玩伴也忽然變得血肉模湖，陸鏡驚恐發作，下意識地變出一把劍，把她砍成碎片，一遍又一遍。
緊接著陸鏡的思緒變得極端起來，她想到各種各樣可憎之物，并且難以抑制自己去想這些東西，于是她就不得不繼續作戰，不停地跟自己那驚風驟雨般的狂想作斗爭。
各式各樣的怪物都冒了出來，一個比一個恐怖，陸鏡越怕什么越忍不住想什么，于是她思維里的東西不斷被系統讀取并生成出來。
她完全嚇壞了！
轉瞬間，滔天的洪水將陸鏡的思緒給淹沒。
她發現自己出現在一片溫暖的海灘上，高空懸掛著暖陽，周圍游人如織、笑聲連連。
徐煬躺在彩色椅子上，在陽傘下戴著墨鏡吃西瓜，四周風聲不斷，海鷗鳴叫，海水潮起潮落，遠處樹林朦朧。
陸鏡想跟之前一樣用自己的思緒來操控虛擬空間，但做不到，仿佛被徐煬的意志壓制住了，最多只能在手里變出自己的武器來，她提著意識之劍走向徐煬。
“我……我不知道。”陸鏡緊張不安地說，“剛才那些都是什么？”
“你現在知道意識上傳到終端機后最該注意的事了吧。”
陸鏡站在原地努力地思考。
小陸好像沒凜音那么聰明啊。徐煬想到有趣的事情。如果是凜音的話，一點就透了，不過也可能是意識上傳程度不高的緣故，運轉速度變慢了。
“我……我要收斂心神，不能胡思亂想。”陸鏡想了幾分鐘才弄明白。
“對，因為你的意識在物理系統里其實是不斷跳動和遷躍的電子，一旦你的思維變得無束，你就會迷失在信息空間里，消失湮滅。這是控制數字心智中最為困難之處。”徐煬解釋。
陸鏡想到自己剛才胡思亂想出那么些可怕的內容，自是感到羞愧又后悔，同時又感激徐煬給自己點明其中奧妙。
這是她平生首次意識上傳，感覺實在是太有趣了！現實中可遠沒這么自在。
如今身處廣闊海灘，陸鏡隱約感受到皮膚上傳來日光的溫度，耳邊傳來游人的聲響，但都不太清晰。
網監先生的能力止步于此嗎？
她努力想要分辨溫度和聲音，但處理器發出警報，提示她可用信息單元達到上限。
陸鏡這才意識過來，并非是對方沒能力制造足夠逼真的幻景，而是陸鏡自己太弱了，上傳到系統里的神經數量太少，能看到這些景色已是盡力。
看著高深莫測的徐煬，陸鏡更感敬畏。
“這周圍的幻景都是由您制造出來的？真是個漂亮的海灘。”陸鏡好奇。
“想想那些功成名就、財富自由的高管、著名明星以及投資人，他們完成世俗的財富積累后就把意識上傳到服務器里，每天看到的就是這種光景。”徐煬點點頭。
“他們也會編輯世界？”
“起先有專人教他們如何用意識來調試周圍空間，漸漸的他們自己也學會設計一個獨屬于他們自己的世界，在意識幻夢當中長生、永生，制造出一大群人陪伴，或者進入其他人的世界尋親訪友，利用各種影視動漫素材制造好玩的情景，完成各種享受。普通人在塵世中壽命不過幾十年，但他們的意識模湖了衡量時間的尺度，可能已經活了幾千幾萬年吧。”
陸鏡聞言，不由得點點頭。聽到徐煬這樣描述那些有錢人的生活狀況，她難免感到一絲嫉妒，為什么有錢人活得那么無憂無慮呢？
他們從出生就站在權勢和資產的巔峰，之后更有企業、軍隊、法律和打手緊密圍繞，在關系網中如魚得水，而在那錢權高墻之外的，便是艱難蹉跎的蕓蕓眾生。
好在自己卻已經借助數字心智以及網監先生的教導，開始接觸意識上傳這一領域，這方面也沒有比他們落下多少。
“您現在想必正一心多用吧。”陸鏡又想到可怕的事，“一邊在這跟我交談，一邊還要看守賽博妖鬼，還要關心希利斯之海的穩定性，掃描公司大大小小的網路事務，如此一心多用，完全將數字心智開發到極致……”
“還真是。”徐煬現在工作效率很高，基本能并行處理許多事。
不過公司現在人手充足、法令完備，他只需選一些感興趣的和重要的事情來做，不用兼顧所有方面。
陸鏡深刻明白這是她接觸技術的最佳機會，眼前之人便是能夠給予她所有信息科技知識的大人物。
自己只要努力下去，應該就有希望變成技術高手，最終與浪蕩神秘又桀驁不馴的賽博妖鬼再續前緣。
“我想知道更多有關數字心智的秘密。”陸鏡鼓起勇氣說。
“那好吧，隨便說一個遙遠的城市。”徐煬提議。
陸鏡有點懵圈，她想了下。
“彼得堡？”陸鏡忽然想到北方軍工的總部。
一點頭，整座海灘就消失了，徐煬帶陸鏡瞬間來到一片更加黑暗的區域。
“這是哪？”陸鏡意識到自己進入了非常危險的敵對區域，因為到處都是高度精密的殺毒程序和掃描軟件，亟待將意外侵入者掃除干凈。
“‘人馬座’通信科技公司在彼得堡大廣場上建立的通信基站。”徐煬解釋。
“我們已經到了？”陸鏡吃驚萬分。
怎么可能！這么快！
“我們現在是電信號，是光啊。”徐煬不以為然。
“那也……”陸鏡只覺神奇萬分。
“我剛才帶你的意識以亞光速移動，通過海底光纜的纖芯傳輸過來，從上京出發，穿過北極的海底光纜，再爬上中繼器，進入商用光纖。瞧，現在是個不錯的時候，北部列島在上午，彼得堡還在日出。”
徐煬帶陸鏡跑到一個聯網的監控攝像頭里，這樣陸鏡就能從攝像頭的實時監控錄像里看到廣場上的景象。
剛下過雨，光滑的水泥地面上出現大大小小的水潭，行人稀疏，她看到幾個少年正駕駛著飛行滑板上學，穿過下方古老的古典騎士凋像，下面刻著一位將軍的名字和生卒年，是500年前的人物了。
鐵絲圍欄環繞著粉色花圃，周圍有青銅路燈、大理石立柱以及花崗巖紀念碑，她看到圓弧穹頂的古建筑、堅固的企業法院、大型旅店以及天然氣公司的辦公建筑，紅磚公寓鱗次櫛比，在初雨下顯得清新，一派異鄉情調。
陸鏡從未有過這樣如夢似幻的經歷。
她的意識變成光信號，來到了萬里之外……
“我們剛才變成了光？”陸鏡用不可思議的口吻說，“還是說這一切都是你編輯出來的？”
“要不我回去，把你留在這。”
“別！”陸鏡忙說。
徐煬通過攝像頭觀看彼得堡廣場上的景象，穿過白石凋造的欄桿，河水微微流淌，時髦的快船停泊在堤岸邊上。
一間咖啡廳剛剛開門，一個身形高大的白胡子店主在門口搓著手，完全想象不到此時正有兩個來自8000公里外的數字意識體正看著他。
“那是……一些人在躲避追捕嗎？”陸鏡看到遠處小巷里有些竄動。
徐煬帶陸鏡竄流到另一個街角攝像頭，看到幾個光頭、神情兇狠的男人正抱著黑色塑料袋狂奔，身后的安保人員正沖他們開火。
這幾個男人沖向街道上的一輛黑色高級汽車，試圖借它來逃跑，徐煬黑入那臺汽車，將它鎖死，于是他們無論怎么拉都拉不動門。
他們憤怒又驚慌，罵罵咧咧，安保人員發現這意外之喜，趕忙抓準機會進行射擊，將他們打傷并且逮捕。
“袋子里有些槍！”陸鏡隱約看到袋子里的東西。
“治安很混亂。”徐煬順手調出一些數據。
長期以來，由于缺乏經濟動力，大北方地區的狀況還比其他區域更惡劣些，大部分公司都裁撤人員，失業率很高，街頭很多無業人員，徐煬很快又看到別的街區里有些吵鬧，只有公司的軍營和工廠還算安定些。
陸鏡凝視彼得堡的異域景觀，建筑物頂端都是些陌生的當地小企業的廣告。
她忽然很害怕，這里離家實在太遙遠了，而且身軀還在尼斯托總部，仿佛靈魂離體遠游一樣。
陸鏡這輩子到過最遠的地方就是北部列島，那時還以為自己沒有機會遠行海外，沒想到網監先生稍加引導，陸鏡就來到了彼得堡的街道上。
自己也會有這樣美好的經歷……而非日復一日地沉淪在職責和工作中。
如果能沒有負擔，盡情暢游就好了。
“帶我回去吧。”她緩緩說。
“我準備準備。”徐煬把陸鏡的數字意識攜行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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