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策見對方毫無還手之力,正準備再下令射箭。
突然,殘破的城墻上,出現了劉表的身影。
孫策抬手,示意停止攻擊。
片刻,劉表年邁的聲音從城墻上遠遠傳來:
“伯符既為文臺之事而來,便由老夫做個了斷吧......”
孫策手中長槍直指城樓上的劉表,肆意奔騰的殺意順著槍尖竄上來,直撲城樓上的劉表:
“早知如此,剛才何必龜縮,老匹夫,快出城!”
劉表頓感一股冰冷的殺意襲來,將四肢都逐漸冰凍。
他看著孫策,沉聲道:
“老夫這就出城,還請伯符,不要為難襄陽城的將士和百姓。”
孫策聽此,暢快地將手中長槍往地上狠狠一插,槍身顫動,發出嗡嗡的響聲。
“我孫策堂堂男兒,一言九鼎。留下你的命,我不動襄陽一個指頭!”
劉表聞言,愴然一笑。
如此,便也不負襄陽百姓了。
只是,琦兒,琮兒,為父不能陪你們了,你們可要好好活著啊......
劉表轉身,正準備下了城墻出城,城外忽然一聲驚呼,聲音熟悉無比:
“父親,不可!”
劉琦老遠就看見了父親在城頭,與城下孫策的人馬對峙。
襄陽城頭,一片坍塌殘破,城頭上扎滿了羽箭,一看便是剛剛歷經一場惡戰。
馭馬越靠越近,竟聽到父親答應出城受死。
眼看父親就要下城樓,劉琦心下著急,急忙出聲阻攔。
劉表遠遠看去,大吃一驚。
劉琦率一隊人馬,正從襄陽城西側狂奔而來。
劉表心中酸澀難言。
琦兒,這個當口,你怎么來了......
也好,臨終之前,有幸能見琦兒一面,也算是上天垂憐。
劉表腦海中從未如此清明,看著疾馳而來的劉琦,遠遠喊道:
“琦兒,以后這襄陽便交給你了。”
劉琦聽此,滿心悲慟,直直馭馬到了襄陽城門外。
看著城樓上兩鬢斑白,滿眼苦澀的父親,劉琦心下一酸。
他一把拉住馬韁,對著劉表大喊道:
“父親不必出城,我給孫將軍一個交代便是!”
孫策冷冷看著劉琦策馬而來,此時聽劉琦此話,不由一挑眉,目露殺意:
“交代?我孫策不要別人的交代,我只要劉表的命!”
劉琦看著孫策恨意難消,立刻翻身下馬,在對面站定,對著孫策恭敬拱手:
“不才劉琦,荊州牧之長子。在此有幾句話,聽孫將軍務必聽完。”
“琦亦為人子,孫將軍的心情,很是理解。但孫伯父與我父親之間這筆賬,怕是很難算清楚了。”
“當日孫伯父強攻襄陽,我父親為求自保,不得已才令將士反擊,誤取了伯父性命,絕非我父親之本意。”
“為此,我父親亦是多日寢食難安,晝夜唏噓長嘆。”
孫策眉頭皺了起來,臉色陰沉。
劉琦垂下目光,不去看孫策的臉色,繼續說道:
“為人子者,為父報仇,天經地義,我敬佩孫將軍之孝義。”
“但戰場之上,刀槍無眼,加之戰局瞬息萬變,一入戰局,便是生死由命,若論私仇,又如何論得清?”
孫策的目光愈加凜冽,如兩道利箭緊緊盯著劉琦。
劉琦頂住來自對面的徹骨恨意,話鋒一轉,俯首懇求道:
“孫將軍少年英雄,聰慧無比,必知冤冤相報無止盡。若孫將軍今日非得要一個結果,琦愿以長子身份,替父受死,了結此怨,嚴令子孫不再尋仇,只求孫將軍放我父親一馬!”
劉琦剛才之言,句句恭敬誠懇。而最后一句一出,莫說孫策,便是身旁的魯肅和周瑜都不免動容。
而身后的韓當、周泰、徐盛、甘寧等人亦是不禁唏噓。
孫策一直一言未發,直到聽到此處,心里忽然堵得慌。
當年,若是劉表在射殺先父之后,未曾放過他這個長子,他今日也不可能有機會堵在城下尋仇。
而當昔日放走的少年歸來索命時,仇人的長子竟懇求以己之命,了結此怨......
命運居然如此會開玩笑么?
就像是一拳打到了棉花上,孫策頓覺無力,重新看向劉琦時,卻漸漸穩住了心神。
我在做什么?我在憐憫殺父仇人么?
他殺了我父,我便殺他兒,也算對等。
想到此處,孫策漸起殺意。
劉琦讀懂了孫策眼中的神色,默默轉身,面向城樓,穆然長跪在地,對著劉表一字一句高聲道:
“能代父而死,是孩兒之幸。”
“只嘆不能陪伴父親,還請恕孩兒不孝。所幸父親還有琮兒,切勿傷懷。”
說著,劉琦眼尾微紅,淚花就要泛上來。
劉琦暗暗將眼中的淚意逼回,繼續說道:
“孩兒就此告別,愿父親安好......”
劉琦說著,喉嚨哽咽,再也說不下去,便伏身下去,莊重叩首。
城樓上的劉表見劉琦向自己訣別,心下大驚,悲痛盈胸,霧氣瞬間涌上了眼眶:
“琦兒不可!為父怎能讓你代父受過......”
強壓下喉間哽咽,劉表看向孫策,聲音急切而又悲愴:
“伯符,此事與琦兒無關,老夫這便出城,請伯符勿要傷害我兒!”
說罷,甩開身側的蒯良,腳步踉蹌地匆忙下城。
孫策本來垂目,只等著劉琦交代完后事便一槍刺去。
此時,聽著這字字句句,再望著劉琦伏身叩首的頎長背影,孫策心中突然涌上一股悲涼。
眼前此人,尚能選擇為父而死。
可我永遠沒有這個機會了。
若是當年,我能代父親一死,該有多好?
可是我父,必然也會如劉表一般,斷然不愿如此。
孫策仰頭望天,鼻頭微酸。
是天意弄人么?
劉琦急切的聲音傳了過來:
“孫將軍還等什么?快快動手!莫讓我父親眼看到我死!”
孫策望向劉琦,心中忽然翻涌起來。
劉表有如此純孝之子!
代父受死之際,都還顧念著,不忍讓父親見到自己受死的那一瞬。
孫策的手緩緩地握住了身側的長槍,心里卻是五味雜陳。
魯肅站在孫策身后,親眼看到事情發展到如此境地,已微微有潸然之意。此時見孫策準備舉槍,一時心急又不好阻攔,望著周瑜:
“這...”
周瑜目光劃過孫策,停在了坦然求死的劉琦身上,心下也是一嘆。
伯符一心報仇,此仇不報,心結如何解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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