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樂文學網 > 甚獨 > 第387章 ..
  全塘沒有下車,只將鄭參請到車上密談,二人的近侍、侍衛全都知趣遠離。

  鄭參在車上足足待了一炷香的時間,才面色沉重的下了車。

  “如此,全賴商微(鄭參的字)斡旋其間了。”全塘說完敲敲車壁,車夫便帶著奔波了一夜的他往全府回轉。

  鄭參目送全塘走遠,深吸一口冷氣回了府中。

  不過多時,因這一行離開而恢復了短暫靜謐的大司農府后門,又輕輕打開。得了鄭參指使的徐蛻璋,帶著兩個孔武有力卻不停打著哈欠的近侍走了出來。

  大概徐蛻璋也覺得如此寒夜還不夠他醒神,出府沒幾步,就彎腰從一處干凈的地上掬起一捧雪敷在臉上好一會兒,才終于可以意志清明的去執行東翁給他的任務。

  與此同時的后宮里,神智異常清醒的孫釗正背著手、光著腳,在鋪滿地毯的寢宮來回轉悠。黃讓跪在地上求他穿鞋的聲音讓他煩躁的不行,不由怒斥道:“閉嘴!”

  也難怪孫釗當太子的時候就很跟張戴對脾氣,臨大事時,兩人都是坐立難安的主兒。

  是時,有小黃門請見。

  黃讓后脖頸一凜,生怕是“那邊”得知陛下剛才的舉動有了什么動作,趕緊出門去問。

  一聽小黃門說是張戴又有消息傳回來,不明所以的黃讓趕緊帶他回到寢殿內給陛下傳話。

  小黃門不敢刪改一字,傳完張戴的話,腦子里正琢磨南門、比丘與剛才陛下傳出的手諭到底有沒有什么干系的黃讓,就見陛下長松了一口氣,大筆一揮又寫了一份手諭:“速讓叔敬(王廙的字)行印!”

  黃讓不敢多問,伸手去接,卻發現陛下又陷入了沉思并未松手:“陛下?”

  孫釗想了幾息,道:“等著。”又寫了兩份手諭,著意指著第三份與黃讓耳語了幾句。

  不敢漏掉一字,黃讓邊聽邊點頭,旋即帶著三份手諭小跑著出了孫釗寢宮。

  后宮宮門處,看見黃讓又往尚書臺去的侍衛看了同僚一眼,轉身往另外一個方向去匯報。

  孫瑾寢宮,小齊跪在冰涼的金磚上,指天畫地的道:“臣下發誓,適才句句屬實,未敢增減一字!”

  齊令聽了他敘述南門下兩個張將軍針鋒相對的過程,心下也更加忐忑,又有小黃門來稟告黃讓再次急匆匆的去了尚書臺,便膝蓋一軟,“臣下請太上皇早作決斷!”

  孫瑾五心朝天坐在榻上,自始至終雙目都沒有張開一縫,只道:“慌什么。讓挽行(張輦的字)把城門關上吧。”

  張張嘴,齊令還想說什么,可是考慮到家族早晚要仰陛下鼻息過活,便朝著無措的望向自己的族侄揮揮手。

  小齊便第三次踏上了去南城門傳口諭的路……

  而此時,跟黃讓一樣滿腹迷茫的王廙,已經懷揣著三份手諭出了尚書臺,快馬往廣固縣衙而去……

  更深云厚,遮蔽獨月眾星注視;梟收獸藏,沉寂神佛人鬼觀聽。

  百無聊賴的縈芯主仆等得實在無聊,便讓阿甜去找全府下人要雙陸棋盤打發時間。

  雙陸棋的玩兒法有點類似縈芯“前世”的飛行棋,但是有兩個骰子,初期也不用非得投到六點才能讓棋子上棋盤。

  可全塘家的雙陸棋盤足有一張腳榻那么長,縈芯骰子扔出去三回,棋子就走遠了,哪怕有桿子可以讓她不起身就能移動棋子,她也覺得麻煩。

  “阿甜,你知道人世間最遠的地方是哪么?”

  阿甜抿嘴一笑,早知道答案:“是小娘子伸手夠不到的地方。”自動自覺起身將小娘子的白棋拿起來,放到她指定的位置上。

  “嘿嘿,那扔骰子的事情,也拜托阿甜你啦。”

  全塘回來時,正聽見主仆二人把懶描繪到極致的論調,更是因小徒弟竟然懶到連擲骰子都讓侍女代勞,不由愣怔了一下。

  也算是小徒弟叫師父頭一次見識到了人類物種的多樣性。

  再進得廳內,全塘見小徒弟全無世家女的風范,好似二世祖似的曲著腿側臥在棋盤一側,不由氣結:“驅使為師徹夜奔波,徒兒倒是好不逍遙。”

  “辛苦師父了!”縈芯趕緊由阿甜扶著起身,給一身寒氣的全塘見禮,“師父哪里的話,驅使師父勞碌的是師父的一片忠君憐民之心,倘無此心,徒兒便是掌握天機怕也不能動搖師父一分。”

  “哼哼。徒兒不必如此恭維為師,為師可承受不起。唉——”

  在近侍的服侍下脫下大氅,渾身酸痛的全塘唉唉嘆著跌坐主位,“為師已囑咐小張將軍在城外探查的時候,適當引導移民去南門外聚集,也求陛下賑濟一二了。只是到底如何,還要看他二人實際取舍。”

  他二人還能如何取舍呢?

  為了盡量不讓孫釗擅動兵權的事情成為今夜最打眼的事端,當然是竭盡全力把城外那個比丘抬到更高的高度!

  縈芯笑意終于帶了許多真誠,鄭重對全塘行一全禮:“謀事在人成事在天,謝師父全我執念!”

  一盞滾燙的姜茶咽下,全塘品著辛辣的“執念”二字,嘆道:“你不代城外移民謝我?”

  縈芯坐回雙陸棋盤一端,拾起一枚黑棋,用拇指摩挲著烏黑發亮的漆面,想了想道:“棋子一路到此,棋盤上的棋子以為是推桿或者骰子的原因,棋盤外的棋手以為是自己的原因。可我以為,究其根本,是棋子自己放棄掌控自己權力的原因。師父以為呢?”

  棋子的本質是塊雞翅木,被砍伐、被涂抹、被推棋盤上來回為他人的勝負爭奪……好像真是因推桿的權力、因天命的骰子才身不由己。

  可移民是人,人一步一步走到今日,都是昨日或主動、或被迫將主動權交予別人產生的結果。

  若按照小徒弟此番論調,移民雖苦難,卻真不值得她代為一謝!

  全塘瞳孔一縮,頭一次觸摸到一股可以驅使懶惰到極致的小徒弟,一路到此的巨大偉力。而面容尚顯稚嫩,手段未退青澀的小徒弟,正在第一次嘗試用這個偉力去裹挾自己!

  移民將控制己身的權利給了上位者,全塘此生又何嘗不是如此?

  他深吸一口氣,強咽惱羞成怒,悠悠道:“徒兒慎言。”

  直指癥結所在的真話,永遠是最難聽的話。

  縈芯歪歪頭,明白就是全塘也脫不開時代的局限性,更脫不開既得利益者周身的裹挾,便主動改變話題,素手請全塘坐到棋盤對席,“長夜漫漫,師父不如與我玩棋打發時間吧。”

  她說著,阿甜便把剛才的殘局全都收拾了。

  全塘緩步走到棋盤另外一端坐下,看著手腳勤快的小侍女,難免懟了小徒弟一句:“骰子還是徒兒親擲的好,不然為師恐怕分不清是在跟誰爭黑白。”

  師父發話了,縈芯果然應從,不過全程果然只是將阿甜撿起來放到她手里的骰子扔出去而已,其他都是遙控阿甜移動棋子。

  看著愛徒撕下所有偽裝,露出最懶散的真面目,困倦的全塘心中無奈一嘆:

  除了自己和顧侯誰人能知道,大吳的小小都城在陷入沉睡不久后,又有多少燈火被懶散到極致的徒兒用大勢攪得徹夜難眠?

  本就應當值夜的巡城兵士皮靴將雪踩實的聲音,在夜深人靜的街巷里可以傳出好遠,讓觸犯宵禁的人或車駕都得以遠遠避開,暢通無阻的攪合得越來越多的人今夜不得安寢。

  孫釗受全塘密信的鼓動,讓后宮、尚書臺的燈火徹夜長明。

  而鄭參又派徐蛻璋去喚醒更多實干派的忠心力量。

  張戴率軍出城后,羽林衛倒是只剩下了值夜人的燈火。可他卻在城外運用分兵,將所有移民將熄的生命之火都撩撥了一番。

  無數倒伏在無物可燒、早已冰冷的篝火邊漸漸睡去的移民,都被搜查的羽林衛驚醒。

  張戴安插其中的心腹一旦確認他們并非別國奸細后,就會有意無意的告知他們南門“佛門盛況”。

  為求神明垂下一線生機,人們便往南門外聚集起來。

  當第一批移民們僵硬著手腳到了燈火通明的南門外時,正趕上廣固縣曹縣令抱著小齊中官褲腿,苦苦哀求釋善遇回城的西洋景。

  “陛下命下官務必勸這比丘回城,中官且通融幾分!”小齊中官的身上混著尿騷和昂貴熏香的味道,合著冷風一起沖入曹縣令的腦髓,讓他幾欲作嘔。

  自從身上少了“長處”,小齊就最恨這些零件齊全的男人近身,一邊拔自己的腿,一邊恨恨的想:

  這不當人子的曹縣令不敢違背陛下敕令,還妄圖求自己在太上皇面前為他美言幾句,真是想瞎了心!

  用陛下第二封手諭,把曹縣令從溫柔鄉里薅出來、讓整個縣衙人仰馬翻的王廙,此刻卻沒有機會親眼看到城門下這出“好戲”。

  此時他已經敲開了少府府庫的大門,對著哈欠不斷地少府庫值班人員朗聲念誦陛下的第三封手諭:

  “陛下有令:命少府丑時之前運五十車陳糧、百車柴于南城門粥棚處!”

  今日在府庫值夜的不過是個升斗小吏,哪里敢做這個主,連滾帶爬的往少府庫監丞家跑去。

  少府庫監丞家倒是不遠,可他也陷入了兩難:

  陛下隨便寫個條子就要動庫房里的錢糧,真正可以動用庫房物資的權利卻依舊被太上皇把持著,他聽誰的啊?

  少府庫監丞一咬牙,先把府庫里所有人都喊起來裝車,趁著裝車的功夫給面色冷硬的王廙塞了許多好處打聽緣由。

  跑了這么久,王廙估么著陛下是別有目的,所以便拿城外移民和比丘的事情做個筏子,加之收了幾乎能扯掉腰帶的好處,便給少府庫監丞指了一條明路:“監丞若是怕自己辦不明白陛下的差事,可以問問上官。”

  時間緊任務重的少府庫監丞來不及多想,當下便派人往少府一把手少府監家去求個指點。

  少府庫監丞派人問少府監,被吵醒了的少府監衣衫不整的坐在榻上,兩眼發直。

  他有什么辦法呢?

  少府雖然是九卿之一,可宮匙已落宮門緊閉,他也沒路子立刻去問太上皇啊!

  “得了!”少府監兩手胡亂的揉了揉兩眼的眼屎,打斷了少府庫來人的催促,將養在府中的智囊喊起來,問問對策。

  少頃,一個勉強穿全衣袍的智囊揉著太陽穴、憋著起床氣,先給少府庫監丞上了個眼藥:“東翁!此事雖屬少府,卻不干東翁職司。”

  得智囊提醒,少府監渾渾噩噩的腦子才反應過來:自己原本可以站干岸上看戲,卻差點被少府庫監丞拖下了水!

  他便將少府庫監丞派來的人攆出府去,只道自己犯了頭風病,理不得事,讓少府庫監丞自行其責。

  少府庫監丞還不明白自己差點將頂頭上司得罪死了,只得向王廙央告:“這黑燈瞎火的大半夜,人手也不足,實在難以完成陛下手令。還望王尚書令代為向陛下解釋解釋……”

  看著去請少府監出面的人獨自回來,王廙品出了少府監在陛下和太上皇之間,選擇了不得罪太上皇。一邊在心中給少府監記了一筆,一邊勸慰少府庫監丞徹底倒向陛下這邊:

  “只要監丞為陛下實心任事,并非開脫,某自當為監丞向陛下解釋一二。人力有窮時么……”

  想拜托王廙求陛下少動用少府庫物資,以減輕太上皇事后追責的少府庫監丞一個激靈,看著手中的手令,知道自己眼下別無他選……

  少府庫監丞、廣固縣令,都是六百石的小官,孫釗再無實權也是正經受了內禪的皇帝陛下。

  如果六百石的小官都敢違抗皇帝陛下親自手書的敕令,那大吳皇室就會成為四國里最大的笑話!

  哪怕是太上皇當時覺得他們忠心于己,琢磨過味兒來以后也得收拾他們!

  表面上給了微末小官兩個選項的縈芯,其實就是按著他們的頭讓他們眼下只能選擇聽從陛下的任何指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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