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樂文學網 > 甚獨 > 第388章 ..
  拇指摩挲著光滑的漆面,全塘拄著推動棋子的桿子,聽顧氏親兵事無巨細的稟報事態已經衍生到何種地步,不由看了小徒弟一眼。

  讓親兵去廚下喝了姜茶再走,縈芯感慨道,“彼時,師父讓我再看看陛下。陛下的好處,徒兒如今是真的看到了……”

  派廣固縣令第一個去求釋善遇進城,不過是讓一個六百石的地方官把釋善遇抬起的第一步,這都是師徒二人三言兩語就能定下的順序。

  但是孫釗神來一筆,同時讓少府開庫賑濟城外移民,是他逾越太上皇去觸碰財權的一次試探,也是他作為大吳新主承擔起了哺育手下哀民的職責。

  不能說孫釗這一晚上又是拿兵權又是摸財權,有點操之過急,兩項權柄從來都是一而二、二合一的關系,缺一不可。

  縈芯非常欣賞孫釗要么不拿,拿就拿全的同時,還能兼顧搶占正當名義。

  無論如何,有一切只為維護皇權至高無上就可以舍棄任何黎庶的孫瑾比對著,能主動承擔起皇權應有責任的孫釗,真是太難得了!

  只要大吳熬過了這場戰爭,陛下絕對會成為大吳的中興之主。

  言傳身教了孫釗六年的全塘,聽見多智近妖的小徒弟這樣認可自己的“教育成果”,臉上也難免露出自得一笑:“為師的目光,自然會不錯。”

  縈芯又問了問全塘后面是怎么安排的。

  全塘把兩個鑲嵌著綠松石的骰子隨手扔到棋盤上,等它們停止滾動,一邊用推桿推著棋子,一邊道:“還不是依著徒兒的計策,從小到大,依次去做墊腳石將那比丘架得高高的。”

  就如全塘所說,為了確保少府庫監丞眼下務必服從陛下敕令的王廙,特別寬容的同意了少府庫監丞分批向南門運送糧和柴的建議,仿佛根本不知道他這是使了個蹩腳的拖字訣。

  甚至還松了對少府庫的審視,跟著第一批去南門送賑濟物資的牛車隊一起回到了南城門下。

  曹縣令急得一腦門汗,一見王廙到了幾乎是撲上來求告:“王尚書令快救救下官!這個……這比丘他實在是油鹽不進啊。”

  他說著,將王廙往暗處拉了幾步,哀求道:“適才下官到時,正趕上太上皇遣中官來傳口諭,要關城門!下官是舍了文臣儒生的面皮求了他先回去。可一味拖延不就是將太上皇的口諭駁了!這下官如何擔待得起啊!尚書令救我啊!”

  以為今夜陛下行事都是趁太上皇就寢無法察覺的王廙一愣,指著南門急問:“太上皇怎地知道此事?”

  這段時間,曹縣令早把城門下的一出出大戲都打聽清楚了,急赤白臉的給他學了一遍,“都是陰差陽錯,倒叫太上皇和陛下因這比丘下了相反的旨意……這可如何是好啊!”

  捂著胸口處還剩下的一份旨意,心念電轉間王廙已經體會到了今夜的事端,可不是一句輕飄飄的陰差陽錯就能概括的……

  急到兩耳嗡鳴的曹縣令可不想把自己賠進二帝博弈的大漩渦里,見王廙皺眉不語,慫恿道:“要不,就讓下官派衙役把這些比丘沙彌的全都押回城吧!”

  “那也關不得城門了……”王廙的眸光在火把的映襯下閃爍不定,盯著曹縣令幽幽道:“適才某去少府替陛下傳手諭,少府丑時之前運五十車陳糧、百車柴于南城門粥棚處!”

  “啊?”曹縣令機械的看向剛才跟王廙一起出城的十駕牛車,嘴巴張得老大,無數涼風肆意灌入,吹得他一肚子心肺全都拔涼。

  作為孫釗從太子府里就引為心腹的王廙從來沒有第二個選擇,看向城內被金水橋擋住的皇宮大門,深吸一口氣,低聲勸道:“曹縣令如何兩難,某心知肚明。可事已至此,退一步就是兩邊都得罪死了。還不如一條道走到黑。”

  說完,他回身上馬,去頒陛下今夜的第四道手諭。

  “誒——呀!”

  眼睜睜看著王廙走遠,曹縣令狠狠一跺腳,回身朝著不遠處幾個哈欠打得好似吞天蛤蟆的衙丁,怒斥道:“傻愣著干什么!卸車!架鍋!”

  就曹縣令帶來的幾個衙丁肯定是不夠的,在他派的人回到縣衙,將更多人從溫暖甜蜜的夢鄉中薅出來的時候,王廙已經到了御史中丞的家門口,準備下馬叫門了。

  御史中丞雖然平時彈劾人的時候牙尖嘴利,可是碰上釋善遇這個活佛陀,也是拳頭打空氣無處著力,隨隨便便與釋善遇對了幾句佛偈就放棄了。

  他還道自己不過是大半夜被新老板抓起來加了不知所謂的“夜班兒”,結果一聽如喪考妣的曹縣令說完之前的原委,氣得想當場捅死釋善遇!

  城門都尉握著腰間的環首刀刀柄,在排隊等粥的移民隊伍里來回巡視,不時抬頭看向漆黑一片的城門樓。

  以為自己是真正造成這個局面的“始作俑者”張輦,悄無聲息的瞇在望樓里,全當不知道因他自己一個根本沒響的馬屁造出了怎樣的羅亂。

  少府庫監丞怕太上皇天亮后追責,這十車送來的只有兩車是四年以上的陳糧,其他把車都是松松垮垮的劈柴。

  御史中丞和曹縣令心知肚明要是王廙不去少府庫看著,第二批明天皇宮開門之前是送不過來了。

  又不敢違背陛下的意思,又不敢很快停了賑濟讓移民生亂,曹縣令只得命令手下衙丁盡力減少下鍋的米量。

  第一批得到比水只多了一些熱氣和零星米粒的“粥”的移民們,也是一直在南城門外從頭聽了釋善遇傳授的佛法。

  他們沒有抱怨賑濟的敷衍,反倒都珍而重之的將熱氣騰騰的米水捧至釋善遇和沙彌們的面前,誠心誠意的道:“師父念這許久,快喝些……熱水潤潤吧。”

  “這位小師父嗓子都啞了,快喝點。”

  “奴這也有,小師父別嫌棄……”

  ……

  饒是忍饑挨餓了半個多月的移民,也說不出自己捧著的碗里的液體叫粥。

  “多謝施主。”

  無論是將軍還是官員來請都巋然不動的釋善遇終于站起身,對著移民雙手合十后,雙手接過缺口的陶碗。

  他只喝了一口,便要傳給身后的沙彌,發現沙彌人人面前都有人施舍粥水,便長嘆一句:“阿彌陀佛——”,拿出僅剩的一個缽,將米水倒了一些進去,給那反芻著的大牯牛喝。

  余下半碗,因為水少了,倒復合了一點粥的樣子。釋善遇雙手奉還給移民:“施主若有余,給道人的才是施舍,才是行善積德。如今施主只有這些,還請收回吧。”

  移民抹著眼淚將剩下的半碗粥水收回來,早有其他移民接上,“師父!奴這也有,請師父喝吧。”

  釋善遇并不計較施舍他的是平民還是奴隸,又接了兩個人的粥水,自己喝一口然后給大牯牛面前的缽里添一點。然后拒絕了其他移民的施舍,又坐回原處繼續講經。

  大牯牛面前的缽,因為釋善遇和每個沙彌都會往里面添一點收到的布施,已經滿了。

  可大牯牛這卻不去喝那冒著白氣的熱水,反而去舔地上的雪。

  “它是要把熱水省給師父們嗎?”

  “這牛也太有靈性了吧……”終于擠到最前的阿善下意識的喃喃。

  “你來得晚,沒聽見前面。佛祖說世間生靈六道輪回,這牛前世今生都修得了道行,來生怕是可以托生成人啦!”

  “哇……”

  “當人有什么好……”

  “人是未來佛啊!當人才能修成正果!你我都不知修了多少世才能托生成人呢。可惜緣法不夠,今天才知道……前世今生,怕都白費了……”

  “我今生可沒作惡,死便死了,來世一定托生到天神道去。”

  “噓!別吵!聽師父的!”

  有感于大牯牛的靈性,周圍聽經的移民不住的往外圍傳揚它的事跡。

  等新一波移民到時,這頭嫌棄粥水米味兒不新鮮的大牯牛,在前一批到達的移民口中,已經具備了一定的神通了。

  隨著絡繹不絕的移民往南門外聚集,御史中丞終于意識到了奏疏上寫的:“……移民露宿于野,哀鴻遍地。城內歌舞升平,城外猶如鬼蜮……”真的不是夸大其詞。

  他吞咽了下口水,對曹縣令道:“既某不能完陛下敕令,這便回城想想辦法。”

  曹縣令雖然不是第一次在城外施粥,可上次物資齊全,足夠應付,這次卻可以預見馬上要斷供。

  一把握住要逃回城中的御史中丞的手腕,曹縣令幾乎要哭了:“從來賑濟災民,都是不患無而患不均。上官救命啊!”

  御史中丞掙脫不得,只能道:“某去少府看看,好歹讓你挺到天亮。”

  曹縣令得了救命稻草,這才松手讓他逃回城里。

  可一想到自己其實不歸御史臺管,又怕他一去不回,便讓一個心腹文佐去找王廙。

  少府庫的旨意是他頒的,他得負責到底!

  王廙忙得很,從御史中丞家里出來,就直接回了尚書臺,先去交“曹縣令無能,還是動用了陛下最后一道手諭,命御史中丞去勸釋善遇回城”的旨意。

  等他回來等得渾身冒汗的黃讓仔細記下他帶回的消息,又趕緊回去稟告給陛下。

  早就清楚父皇會知道南門外事情的孫釗看向孫瑾寢宮的防線,低聲喃喃:“算算時辰,父皇早就應該派人來問詢了……”

  黃讓吞吞口水,天真的希望:“也許……是太上皇已經睡下了吧。”

  孫釗不能這樣天真,他提起筆,準備按照全塘給他的計劃,寫今日第五道敕令。

  黃讓緊張的盯著他的筆尖,半晌后,見陛下將毛筆一扔:“算了。傳朕口諭吧。”

  “是,”黃讓穩穩心神,上前一步將陛下的口諭一字不差的記下,帶著兩個心腹小黃門出了宮。

  丑時已經過半,本該是夜晚最黑暗的時光,卻因神明將遙遠東方的烏云撥散些許,讓繁星的光線透出一線,讓世間再次灑滿清華。

  黃讓到了二皇子府門前時,已經不用燈籠就能看清臺階了。

  他以為要等很久才能見到二皇子殿下,不想孫鑠徹夜在佛畫前為城外移民誦經祈福,一聽黃讓來傳皇兄的口諭,幾乎是立刻就能見客。

  孫鑠步履匆匆的趕到前廳,見真的是黃讓,唬了一跳:“這是怎了?可是皇兄……”

  跟在他身后的劉偏,生怕他的二殿下情急之下失言妄議禁中事,踩了他的腳后跟一下。

  一個趔趄堵了孫鑠所有疑問,黃讓哎呦哎呦的上前一步扶住孫鑠,瞪了一眼劉偏:“成日里就這么毛毛躁躁的伺候二殿下的么?”

  劉偏趕緊躬身行禮。

  “無妨,你快說皇兄有何口諭?”孫鑠一手攥著黃讓的手臂,自己將鞋子提上。

  黃讓笑瞇瞇的扶著孫鑠坐下,先將釋善遇在南門外的事情說了。

  孫鑠聽完,嘆道:“原來善遇師兄正在城外普渡眾生……我……本宮慚愧。”

  “咳嗯!”劉偏站在身后,不得不出聲提醒,他的二殿下不能叫釋善遇師兄。

  只當沒聽見,黃讓繼續道:“善遇大師父自然是佛法高尚,可也是肉體凡胎還未成佛不是?陛下知道太上皇和二殿下都篤信佛法,也怕善遇大師父在城外挨凍受苦,便要請二殿下去將善遇大師父請回城內,妥善安置。”

  孫鑠真不愧是道安的編外徒弟,第一時間竟然不是心疼釋善遇,而是急道:“城外是不是都是積雪?若無師兄在城外以佛法感化移民,移民如何過此寒夜呢?”

  黃讓腹誹著,我可不信聽經就能御寒,嘴里卻道:“也是陛下與二殿下兄弟同心呢!陛下已經下旨命少府開庫連夜賑濟城外移民了,有口熱粥喝,總也能活的。”

  賑濟城外移民的事情,孫鑠認為皇兄是交給他做的,可他無財無能,沒有做好,還得皇兄伸手在明面上違背父皇的意思,立刻起身道:“本宮原本就是要連夜施粥,都是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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