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自東岳山脈的陡峭峻峰上出現一縷金色的光輝,漸漸蛻變為瑰麗的朝霞,鋪灑天際。
萬物復蘇,清香四溢,空氣中彌漫著輕紗似的薄霧。
古道子盤坐于木榻之上,緩緩睜開了雙眼,兩道精光涌出眼眶,一瞬間,仿佛驚艷了世界。
“呼...”
一口濁氣吐出,古道子蒼白的臉上多了幾分血色。
本源的傷勢仍然未復,但身體上的傷勢卻痊愈了幾分。
白袍微微拂動,古道子起身走到窗邊,抬起頭,眺望著遠處漸漸破曉的天空。
默然間,古道子微微蹙緊了眉毛,眉宇間的愁色卻是更加濃郁。
昨天的強行破境,造成的后果就是古道子本就支離破碎的本源變得更加岌岌可危。
本源,說不清,也道不明。
它像是存在于虛妄之中,但又無比真實的存在。
對于修士而言,本源就是修行的本源。
本源若毀,修士也便走到了修行的盡頭,困在原地,寸步難行。
古往今來,史書古籍的記載中,本源耗盡的修行者數不勝多,原地踏步、終生遺憾者歷代皆有。
而今,這走到終點的修士之中,又多了一人。
想念至此,古道子向來淡然的眸子中如今盡是陰郁。
道在眼前,卻難破桎梏踏入其中。
修長白凈的手掌如一段羊脂徹玉,落在窗框上,指尖泛生青白色。
良久,手指松開。
古道子眺望著天空,白袍戴身,像是一座瑰麗而偉岸的雕塑。
蒼穹降下無盡的瑞霞,金光燦燦,凈化世間的塵埃。
古道子怔了一下,忽然想起昨天那似頓悟的莫名蒼茫天地。
蒼茫天地之外的恐怖氣勢從天外而來,遮天蔽日,以此來壓制那片天地。
蒼茫天地之中升起的那岳劍峰,從無生有,自平地驚起,直至聳立于蒼穹之中,承接天地。
一座劍峰,化作一柄比擬天地的巨劍。
古道子望向蒼穹之上。
仿佛那邊就是那片蒼茫天地。
有一柄如天地般的古劍破天而去。
古道子沉默望著,任風拂過發梢。
緩緩閉上雙目,那柄劍似乎變得更加真實。
恍如璀璨銀河般的光芒流轉在劍鋒上,內藏著無邊無際的星辰。
每一道光,矚目望去,都是一把劍。
劍無窮,樣式各樣,各具特色。
“劍!”
古道子閉著眼睛,喃喃出聲。
無數道劍氣透體而出,周身繚繞,散出一縷縹緲的劍意。
劍意化形,于身前凝化成一柄從虛化至真實的古劍。
古劍于兩者之間轉換不定,散出如薄霧的劍氣,絲絲縷縷,如天地初生的萬物之氣。
古道子站在窗前,又似站在天外,似真似假,猶如一座屹立在虛空中的雕塑。
周身繚繞的劍氣漸漸增長,直至化作一層清涼的白霧,將古道子的身影淹沒。
劍意融入空氣中,仿佛一條靈活的魚兒,在里面暢游。
蒼穹傾灑下絲縷縹緲的云霧,乘著輕風而至,繚繞于古道子的身軀之上,將他襯托的無比偉岸,猶似踏在云上。
......
劍自心中生,仿佛蘊藏著一方世界,溢出莫名而又恐怖的意境。
劍意蛻變,自云中暢游,游離在九天之上,一展鴻威,仿佛與天同齊。
劍意升華,蘊出一絲凌駕九天的道意。
劍氣于古道子周身繚繞,無盡絢麗的光彩衍生而出,彷如萬物綻放光輝,霞光萬道,瑞彩千條。
劍光映照蒼穹。
一絲恐怖的韻味油然而生,這一剎那,萬物為之黯然失色。
忽而,這股滔天的劍威如是剎那升華,剛剛升起便潰然而散。
......
.......
一絲殷紅的血液順著古道子的嘴角滑下。
劍氣消散,白袍一如初狀。
衣袂隨風飄擺,露出潔凈的白衫,像是一件仙衣。
古道子睫毛顫顫的睜開雙眼,原本如凈水深潭般清澈平靜的眼睛此刻卻是一片迷茫,時而像是一名初到人世間不染紅塵的稚童,時而像是一個面帶挑戰毫無懼怕的青年,時而像是一位歷經風雨的白發老人。
迷茫中,有一點智慧的光芒漸漸誕生,仿佛是從頓悟中覺醒過來。
漆黑的眼瞳漸漸化作豎瞳,最終豎瞳化作一柄古樸的劍,散著悠遠綿長的氣息,似恒古而來,古老而又恐怖。
莫名的道蘊彌漫而出。
古道子望著朝霞綿長的天際,漸漸滋生出一股古老而又恐怖的氣息。
古道子劍眉微蹙,神智漸漸歸復,沉默一會兒,自言自語道:“劍道?”
因望劍。
而悟劍。
古道子靜靜的立在窗邊,站了很久,最終自嘲一笑:“悟了又有何用,本源......”
“本源上的傷勢,除非有圣人相助,亦或者吃下圣藥,否則修行終究再難進一步。”
古道子負手而立,長發飄散,搭在肩上,看似超然物外,卻露出一絲愁意。
“如果.......”
負在背后的雙手緊緊的扣住,古道子微微低下頭,豎于眼中的古樸劍瞳閃著一絲幽芒,絲絲縷縷的魔氣從眼底涌出,如破開堤壩的長江之水,漸漸翻滾,掀起狂瀾。
“魔胎轉生......”
古道子飄逸的長發上繚繞著絲縷魔氣,眼中閃爍著一道猩紅的血光,喃喃自語。
......
魔道有一種功法,名為《魔胎轉生》。
此法邪惡至極,可以通過吞噬他人的生命來填補自己的生機,終修成者甚至可活出第二世。
魔胎,正如其名。
新胎從舊軀中蛻變而出,根基、生命、本源等重新凝練,完全踏入新生。
此法修行極為不易。
古往今來,即便是魔道中人,修成此法者也不過寥寥無幾。
不過,能將此法修成者,都是惡名傳遍天下的大魔頭。
曾經死在這種功法下面的人與修士,更是數不勝數。
古代,更有一國疆土被一個魔頭為了修行此法而盡數獻祭。
一國疆域,數億生靈就此消逝。
但也因此,天下大動。
道教、佛教、靈教等各大勢力,坐落各方的宗門以及眾多修為有成的散修,都以最快速度趕往昆侖山脈,召開正道大會。
其中,正道領軍者,便為當代天符宗宗主。
經過一炷香時間的討論,天下正道一致頒出正道誅魔令。
隨之立刻啟程,前去討伐此魔。
這一戰,正道損失慘重,魔道更是受到重創,元氣修養數千年,也未曾痊愈。
《魔胎轉生》也隨著這場大戰而消失。
......
......
無盡魔氣透體而出,將戴身的白袍染上一道道漆黑的墨色。
古道子身姿挺立于窗前,凝望著朝霞籠罩下的青陽城。
雙目中,兩柄劍瞳懸浮在猶如深淵般的魔氣上空,周身繚繞著縷縷魔氣,襯托的仿佛是一把魔劍。
“魔胎轉生......”
古道子喃喃自語,劍眉蹙緊,浮現出掙扎的神色。
古道子知道一件事。
《魔胎轉生》,并沒有失傳。
魔尊就修行了魔胎轉生。
不然魔尊憑借他的修為也很難活到近千年的時間。
魔胎轉生,這個功法在魔尊手中修行到了第二世。
也正是因為在魔胎轉生成第二世的期間出了差錯,魔尊才境界跌落,被古道子的師尊抓住時機,一舉召開正道大會,討伐魔尊。
不過因為正道內部的小人作祟,討伐魔尊這一戰中出現了紕漏,古道子的師尊迫不得已,耗盡了生機才將魔尊封印在昆侖山脈。
直至百年后的魔尊突破封印,被古道子以天符秘法與他同歸于盡。
如今,魔尊死了。
他的記憶和古道子的記憶融合,古道子自然也知道了修行《魔胎轉生》的方法。
可是......
修行《魔胎轉生》,要死好多的人。
不論是善人、惡人、老弱婦孺,都要死。
古道子遙望著天空,說道:“值么?”
殺戮萬生,來成道。
真的值么?
古道子眺望著朝霞鋪滿的天空,靜靜站了很久。
天色破曉,蔚藍色的天空上懸掛著絲絲縷縷的云彩。
古道子看了很久,也想了很多。
當初入秋葉黃,風從云中來。
天符宗,講道臺上曾經出現過兩幅畫面。
一為古道子的師尊為其講道,佛、道、魔、法、義、禮...
世間萬道,皆有涉及。
二為古道子為其徒古心琪講道,佛、道、法、義、禮...
兩者講述的內容皆為自己修行的道。
道,乃是求己問道。
......
無聲沉默之中,天色已經黑了。
古道子白袍輕蕩,手指輕顫,隨即拂過長發,露出明亮透徹的眼眸,與之明月映照生輝。
想了很久,想了很多。
古道子望著天,搖了搖頭,說道:“這不是我的道。”
“但......”
古道子思忖了許久,最終自言自語道:“也并非不是沒有辦法。”
一只手伸出,劍氣繚繞。
古道子緩緩抬起這只手,平伸在眼前,五指微微曲起,最后握緊。
劍氣爆發,于身前切割出一個真空的區域。
古道子靜靜的望著緩緩修復的空氣,沉默了一會兒,說道:“劍道,果然夠強。”
古道子轉身離開窗前,坐在一側的木桌上,沉默了好長時間,忽然伸手拂過。
桌上出現了一把由劍意凝聚而成的縹緲古劍。
古道子看著這把劍,沉默不語。
“如果把劍意深入體軀之內,將本源困住,不讓它消散呢?”
古道子忽然生出一個大膽的想法,然后將古劍拿了起來。
無盡的劍意自手中升華,像是一團白色的燃火,在空中無聲無息的起落。
幸虧他及時醒悟過來,覺得好生荒唐,心想著本源是自己修行的大道,若將之困住,還不是困住了自己的道!
......
......
想了很久,古道子心知自己必須通過其他方法來讓自己修復本源。
圣人,他不認識。
圣藥,境界等同于圣人,實力也不低于圣人,古道子談何擁有。
這樣一來,唯有他路可解。
再坐了一天,經過無數嘗試之后,依舊連番失敗。
古道子沉默了更久,最后起身找到客棧的小二要來筆墨紙硯,在桌案上,將《魔胎轉生》的修行功法在腦海中拓印下來。
這種局面下,古道子雖然不想修行魔胎轉生,但也想著從中能借鑒到如何活出第二世的方法。
默默看了很久之后,古道子抬手散出劍氣將這張墨紙化作齏粉,從這個世界上消失。
如此邪惡的功法若是外傳出去,不知多少生靈又會慘遭涂炭。
古道子搖了搖頭,魔胎轉生根本上就是吞噬他人的生命來彌補自身生機。
這一切的來源,都是源自他人的生機。
這完全就是一種極端的修行方法。
若修行這個功法,不是為魔,而是為惡。
魔,不一定是惡。
惡,則一定是魔。
.......
十天后。
店小二敲響了古道子的房門,隔著房門恭恭敬敬的告訴他,押金已經用完。
短暫的沉寂之后,房門打開。
古道子從中走出,依舊是一襲白袍,潔凈如初,散著清香的味道。
店小二肩上搭著毛巾,恭恭敬敬的俯身輯禮,說道:“客人,您的押金已經用完了!”
古道子點了點頭,并沒有繼續住下去的意思,轉身沿著樓梯往下走。
古道子沒有繼續閉關。
修行,無非就是修行。
修與行,簡易的兩個字便代表著其中的含義。
修,修若境界不進,便為行。
行,游歷四方、求經取道......
如此簡易的道理,很多修行者卻不懂。
這樣的修行者都會變成所謂仙人閉關山洞里面的枯骨。
古道子認為,這是一種執拗,也是一種心魔。
對于古道子來說,若苦修冥想多日都不得進展,那么再多的時間也沒有意義,只是愚蠢的重復罷了。
這個時候就需要出去走走。
或許是看看千山萬水,或許是求經問道,亦或者是尋最簡單的方法。
修之后,便是行。
......
青陽城,青衣坊。
古道子抬起頭,發現這段路似乎有些眼熟,回過頭一看,便看見了不遠處與街坊之后那如蘭花般潔凈的紅袖春鴦樓。
古道子不知道自己何時走到這里,或許在青陽城中對這里最為熟悉,所以才下意識的走到這里。
古道子低頭看了看雙腳,然后望向迢迢大道,想著自己接下來的走,是行么?
行,也在修行中。
可現在自己無心修行,又如何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