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樂文學網 > 挽明從薩爾滸開始 > 第616章 震爍東南
  “廣德皇帝送臣一顆夜明珠,正是安南國王去年派使臣上貢的那顆,臣不敢私藏,不敢欺瞞陛下,請陛下過目。”

  文華殿。

  鯨油燈發出淡黃色的光芒,照亮太上皇略顯滄桑的臉。

  劉招孫身披道袍,腳踩十方鞋,盯著腳下八極圖案的大理石磚,對身旁侍立的宮女吩咐道:

  “先把燈熄了。”

  琥珀上前熄滅壁燈,周圍黯淡下來,夜明珠發出微弱藍光,映出吳霄裴大虎鎧甲上的鐵鱗片。

  劉招孫將夜明珠捧在手心,饒有興致的打量起來。

  東方祝低著頭。

  章東裴大虎吳霄等人手執利刃,石雕似得一直沒動。

  “朕派林宇護衛廣德皇帝,你知是為何嗎?”

  太上皇忽然開口,嚇得東方祝打了個哆嗦,他蜷縮在巨大的陰影里,忐忑不安回道:

  “林將軍乃我大齊驍勇之士,有萬夫不當之勇,可以一敵百·····”

  太上皇打斷大內總管的話。

  “當年在遼東,參將丁碧難道不勇猛嗎?黃臺吉手下曹忠清難道不勇猛嗎?”

  東方祝汗如雨下,渾河血戰他雖然沒在場,卻也聽說過當年故事。

  丁碧死在遼民亂棍之下,而曹忠清,是被太上皇親手殺死,據說這個后金最勇武的包衣,只能擋住太上皇兩招。

  “還有沈煉,沈百戶武藝高強,做錦衣衛多年,功夫不在林宇之下,可惜,最后死在自己人手中。東方公公。”

  太上皇目光銳利。

  “在朕手下做事,勇武只是其中一個要求,更重要的是忠誠,林宇他足夠忠誠,忠誠到不會被奸佞挑撥,忠誠到不會影響朕與劉堪的關系。”

  東方祝跪倒在地,腦袋砰砰撞在八極圖上,大理石滲出血跡。

  “臣對大齊,對陛下忠心耿耿,這些年外臣送臣的銀子,珠寶,臣都獻給陛下了·····”

  太上皇看著東方祝連磕十多個響頭,直到頭破血流,滿臉都是紅色。

  “朕信你,你,也要信你自己,起來吧。”

  東方祝惶恐不安站起身,太上皇使了個眼色,宮女上來給公公包扎傷口。

  “朕說過,當年在臨清時,選你入宮,是看中你身上秉性,由你統領大齊中官,朕才放心,絕非故意凌辱你”

  東方祝不顧額頭流血,又要跪倒,劉招孫將他扶住。

  “臣身家性命都是陛下的,若非當年陛下及時點醒夢中人,臣在臨清早已家破人亡,那還有今日!陛下是做大事的人,臣跟著陛下,也能沾點光。”

  太上皇望向身邊幾人,語重心長道:

  “大齊初定,百廢待興,不宜再生事端,諸位皆是朕的心腹,比之外臣,更要注意言行舉止。不該說的話不能說,不能讓外臣覺得,朝廷現在有兩個皇帝,一個是廣德皇帝,一個是朕。天無二日民無二主,有這樣的苗頭,你們也要及時掐滅。”

  “否則,”劉招孫望著裴大虎身上的魚鱗甲,若有所思道:

  “否則,早晚要重蹈沙丘宮變之禍,子弒父,父殺子。天下背叛大齊的人多了,朕不想讓兒子也背叛朕!如今慈圣太后已有身孕,若生下個皇子,朕要將這皇子撫養成人。在此之前,大權仍由朕掌握,廣德皇帝只是觀政。若將政事全盤托付給他,即便劉堪心善,最后他也不得不做李世民,殺光兄弟姐妹。而你們這些老人,也不會有好下場。”

  吳霄裴大虎章東等人站在陰影里,紛紛抱拳道:“末將領命!”

  太上皇揮揮手,琥珀又將壁燈一一點亮,眾人回來光明世界。

  劉招孫握住東方公公的手,近乎虛偽的關切道:

  “公公無恙?”

  東方祝感激道:“比起圣上日理萬機,為大齊兆億子民殫精竭慮,臣受的這點苦,算得什么?”

  太上皇點點頭,望向一眾心腹:

  “自古君王多薄幸,最是無情帝王家。只是,堪兒這孩子命苦,剛出世,他娘就被朱由檢殺害,朕慘敗京師,這些年東征西討,戎馬倥傯,哪有功夫照看他?他雖是大齊太子,幾乎無父無母,心中怨恨,埋怨朕,想取代朕,朕不責罰他。”

  吳霄靜靜聽著,裴大虎望向地面,陷入沉思。

  大祭司和東方祝各自捧個賬簿,用鉛筆飛快的記下太上皇說的每一個字。

  只有章東迎著劉招孫銳利的目光,神情隨著太上皇語調不斷變換。

  “讓他推行新法,是希望他盡快了解大齊運作方式,明白治國非四書五經里寫的那么容易,什么半部論語治天下,那都是說給讀書人的鬼話·····不要以為,朕現在就要將大權交給劉堪,也不要聽信外面那些風言風語。”

  “章東。”

  章東上前,等候安排任務。

  “變法即將開始,東南勢必天翻地覆。非常之時,當行非常手段,以前的寬仁之道,該結束了。以后坊間再有胡言亂語,將觀政曲解為執政,挑撥我們父子關系的,該抓的,要抓,該殺的,要殺。”

  章麻子雙手抱拳,神色平靜道:“臣知道。”

  “臣還有一事上奏明。”

  “何事?”

  章東沉聲道:“陛下,祥符縣張家的人,擾亂府城衙門,嚷嚷說要來南京求廣德皇帝賞賜,開封府官員不堪滋擾,求河北蓑衣衛出面協調,陛下,您看?”

  劉招孫劍眉挑起,面露微慍:

  “這些年朕給他們的,還不夠嗎?前年不是才賞給張家五千兩銀子,八千畝良田?他們,還不滿意?”

  章東低聲道:“這次是給張皇后的親弟弟張兆跑官,張兆說要給新皇效命,高低讓他先做個知府····”

  “高低做個知府?哈哈哈,口氣不小,干脆讓他來當國舅,接替金大久的位置。”

  劉招孫哈哈大笑。

  “此事不要別人知道。”

  “臣明白。”

  劉招孫長長出了口氣,腦海中浮現出張嫣傾國傾城的面容,又換成張國紀那張令人作嘔的嘴臉。

  太上皇覺得像是吞了只蒼蠅。

  他又讓東方祝近前,公公小心翼翼走近一些,他把那顆夜明珠遞到公公手里,在大總管耳邊低聲道:

  “安南使者說,這珠子可讓男人那玩意兒再長出來,你拿去吧,或許有用。”

  ~~~~

  帝國年鑒記載:武定政尚寬仁,廣德繼以嚴猛。

  這樣說不是沒有道理。

  當太上皇羽化(真正意義上的成仙)的第三天,劉堪就把父皇供養于宮中的道士們全部趕出皇宮,還發布圣旨,斥責這些道士不過是取樂的優伶小丑、市井無賴,最喜造謠生事。

  太上皇在他執政后期,尤其是在慈圣太后金虞姬,東太后楊青兒先后去世后,老皇帝更加崇佛尚道,變得慈眉善目,與他壯年時期的殺神形象,大相徑庭。

  劉堪掌權后,之所以迫不及待地驅趕道士,是因為他對父皇的執政理念,一直鄙夷反感。

  在他還是大齊太子時,印象里,父皇(或者父皇身旁近臣如康應乾),為了證明大齊統治合法性,總是不停折騰各種祥瑞,嘉禾、麒麟、五星連珠……

  類似記載,在一段時間里,曾經一樣接一樣地出現在官員奏折里,祥瑞的奏折堆滿整個內閣。

  在廣德皇帝看來,這些怪力亂神鬼神之說未免太小兒科,父皇真是可笑·····

  等到劉堪掌權的時候,帝國城鄉居民識字率已達驚人的百分之三十,科學昌盛,帝國空前強大。

  各種鬼神之說讖緯之術,自然沒了市場。

  劉堪一掌權就宣布:

  “凡慶云、嘉谷一切祥瑞之事,皆不許陳奏。再有亂說祥瑞者,流放波斯灣,給大齊海軍為奴。”

  當然,這都是幾十年后的事情,這里只是順帶提起,本書以后還會詳細記錄。

  ~~~~

  黃昏時分,劉堪再次來到文華殿,向父皇請安。

  辰時請安沒遇到太上皇,昏時請安不能再錯過。

  劉堪在門外等了半個時辰,直到吳霄出來請他進去。

  “東方公公在何處?怎的沒見到他?”

  吳霄應道:“公公他偏頭痛。”

  劉堪遂不再多問,跟著吳霄進入文華殿。

  劉招孫端坐于大殿之上,身披道袍,如天神一般。

  “臣請問,父皇恭安否?”

  “朕恭安。”

  太上皇招呼兒子坐下,讓琥珀進茶。

  父子寒暄幾句,劉堪又問慈圣太后、東太后可好,太上皇一一答了。

  小皇帝開門見山道:

  “父皇,兒臣今日來,是要說清丈畝的事情。”

  劉招孫笑道:“朕已照你請求,將艦隊部署長江口,前文戲做足了,接下來是正篇,你來寫。”

  劉堪點頭道:“謝父皇信任,眼下頒布清丈畝詔令,阻力會小很多,不過兒臣決定先難后易。”

  太上皇饒有興致道:“什么是先難后易?”

  劉堪放下茶杯,稚氣未脫:“先從蘇州府、松江府做起,蘇州徐家,松江徐家,都是大戶,田產十萬畝以上,先收他們的稅,兒臣和戶部官員算過一賬,單是這二徐,就能補交三十萬兩銀子。這兩處都是硬骨頭。”

  劉招孫起身來到地圖前,琥珀將鯨油燈撥亮。

  “父皇,其實蘇州,松江中間還有個太倉州,也叫婁城。”

  太上皇手指順著太湖南運河星羅棋布的河道,不停在東南大地上游走,尋找太倉州的位置。

  “太倉州有個王家,父皇可知?”

  劉招孫笑道:“當然知道,太倉王家,赫赫有名。”

  “兒臣記得,王錫爵的兒子王衡,以前在大齊做畫師,父皇還請他給兒臣畫過畫。”

  劉招孫搔了搔額頭,想了會兒,好像有過這么個人。

  “武定元年,父皇南狩臨清,這個王衡逃出京師,回太倉州老家了。”

  劉堪博聞強識,太上皇最不堪回憶的往事,他都記得。

  劉招孫尷尬一笑。

  “確實有這么個人,你提起此人作甚?”

  “王家比徐家更有錢,兒臣準備抄略二徐后,再掉頭對付這個王家,估摸著也能抄的幾十萬兩銀子。”

  劉堪說起抄家來,臉上表情非常平靜,讓他父皇有些驚訝。

  劉招孫岔開話題。

  “開封府的事情,你知道了嗎?”

  劉堪拱手道:“回父皇,昨日兒臣在乾清宮觀政,吏部主事有提起此事·····兒臣敢問,當年父皇賞賜給張家多少田地?現在這些田地是否還在他們手中?”

  劉招孫沒料到劉堪對此事如此上心,太上皇因為這位剛剛“掌權”外孫想要給外公爭取更大權益,便隨口答道:

  “武定初年,你母后入宮后,便賞賜給張家八千畝上田,還給了五千兩銀子。”

  “那為何沒有封賞他們爵位?”

  太上皇微微一愣,接著道:“你母后不許,她當年的經歷,想必你也知道。”

  劉堪神色平靜道:“兒臣不知。”

  “總之,你母后和他父親,兄弟,關系都不睦,別的事情,朕也不想多說。”

  劉招孫不愿提及那些往事,看劉堪這架勢,擺明了是要給張嫣娘家人爭取權力。

  正要松口說可以再打發張國紀五千兩,卻聽小皇帝大聲道:

  “父皇!兒臣以為,八千畝上田,委實太多,開封府張家,他有何德何能,難道就因為女兒是兒臣死去的母后,他們就要占據這么多土地?兒臣所知,開封實行的可是《齊朝田畝制度》!”

  “那依你之見,當如何處置?”劉招孫意味深長望著這個年僅十六歲的小皇帝。

  “父皇,兒臣以為,非但不給張家人因襲封賞,還要立即清理他們這些年拖欠的賦稅錢糧,八千畝良田,足夠兩百農戶耕種!這些年,他們占著地,除了錢糧,至少浪費了大齊兩百個戰兵!”

  “堪兒,張國紀可是你外公,他兒子張兆,是你舅舅,你真要,刻薄如此嗎?”

  劉堪若無其事道:“兒臣的舅舅,是國舅金大久,他死了。”

  劉招孫搖搖頭,沒有再說話。

  “至于開封府張氏,兒臣從沒見過他們,當年就是這些人,把母后賣給康應乾,讓母后流落遼東!差點病死,后來母后入宮了,這些人就想起有這個女兒,拼命向父皇要銀子,要田地,這樣的外公,這樣的舅舅,不要也罷!”

  “兒臣不愿要那些虛名,兒臣只要實利,只要對大齊有利的事情,便去做,比如這次在浙江江蘇推行的清丈畝,這就比《齊朝田畝制度》更為有利、”

  太上皇沒想到劉堪竟知道這么多內情,于是問道:“誰告訴你的?”

  劉堪毫不猶豫道:“兒臣答應過那人,不能說。”

  劉招孫點頭笑笑。

  “好,為君王者,一諾千金。”

  劉堪繼續道:“兒臣懇請父皇下令,立即清理張氏田畝,其他托請,一概不許,否則兒臣的清丈畝變法,怕是不能服眾。”

  “你這樣刻薄,真不怕別人猜忌?包括朕?”

  劉堪迎著父皇鷹隼般銳利的目光,一字一句道:“兒臣為大齊千秋大業著想,焉能顧得其他!”

  太上皇想起張嫣臨終叮囑,再看眼前殺伐決斷的劉堪,十幾年壓在心頭的重擔,忽然消失一空,他沉重的心,感到從未有過的輕盈。

  “好,朕這就擬旨,以朕的名義,昭告天下。”

  大祭司捧著紙筆來到太上皇近前。

  劉招孫將宣紙平鋪在案幾上,提筆而就,其文翻譯如下:

  葛巡撫(河南巡撫葛業文):

  張兆一干人等,不得讓其離開開封府,在冀按其能力分配適當工作,任何無禮要求皆不應允許。

  其母若有困難,可給適當幫助。另外,讓開封府同知會同蓑衣衛,清理張家田產,追繳拖欠賦稅佃租,不夠者,抄家補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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