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樂文學網 > 晚唐浮生 > 第四十一章 來了!
  大酺之后,雪便落了下來。一開始并不大,只是一些細碎的雪花,但當大軍行至溵水縣西南的時候,漸漸大了起來。

  軍中傳令臨時休整,眾人神色麻木地下了馬騾,抓緊時間喂馬。

  此時大雪紛飛,寒風呼號,動人心魄。

  古來征戰,能在惡劣天氣中行軍征戰的,一般都是強軍。以這個標準來看,北方諸鎮,當以晉兵最牲口,因為他們經常在漫天大雪之中出征,一打就是幾個月——怪不得李克用經常放縱軍紀,人家晉軍確實苦。

  今天是正朝,也就是大年初一。此時的關西,無論貧富,這會應該都在闔家團圓了。但在河南,則戰事正烈,老百姓也沒什么心思過年了。

  飛龍軍從項城至溵水,一路上幾乎沒遇到什么行人。路過村莊時,都要臨時留下部分人手看著,不準他們外出通風報信。

  陳許民氣勇悍,不過因為只是禁止他們在這段時間外出,這些刁民們倒也不至于反抗,算是順利達成了妥協。

  飛龍軍此時在一處名為五樓的地方,位于溵水縣西南。

  貞元十六年,韓全義為蔡州四面行營招討使,征討吳少誠。七月,全義與少誠戰于五樓,王師敗績,全義退保溵水縣城。少誠逼之,全義退保陳州。

  這里,曾經是朝廷大軍與淮西叛軍反復交鋒拉鋸的地方,到處都是軍鎮,哪怕已經廢棄多年,但多少也有點遮風擋雨的地方,這就足夠了。

  契苾璋坐進了破破爛爛的土坯房之中。不一會兒,親兵端著驢肉湯上來了。

  風雪天高強度行軍,人還能勉強忍受,馬騾驢這類騎乘/馱載工具累死摔傷的卻不少。軍中本著不浪費的原則,就地宰殺,物盡其用。

  契苾璋喝了幾口熱乎乎的湯,再吃了幾大塊肉,長吁了一口氣。

  正月初一不停駐,仍然出擊殺敵,能做到這一點說明士氣可用。契苾部的子弟充當骨干軍官,梁人逃兵大量充斥其內,前者比較聽話,愿意執行命令,后者要求低,只求洗白身份的同時順手搏個富貴,兩相促成之下,大軍于正朝之日,風雪之中一路西進,朝上蔡殺去。

  聽聞關北新建了金刀、黑矟二軍,與飛龍軍一樣,都是騎馬步兵,這就是同行了。夏王做了很多不一樣的事,在他的治下,家家戶戶都種牧草,對農人來說,以后馬就是很常見的牲畜,不會看到就害怕,也不會畏懼騎馬奔馳的人,習練騎馬的人會很多,采購、維持馬匹的開支也會大大降低。

  金刀、黑矟、飛龍三軍,將來一定會擴編。擴編時以誰為主導,多出來的官位給誰,可不就得憑戰績說話了么?

  契苾璋放下木碗,起身走了幾步。

  軍士們席地而坐,默默吃著熱湯、醋餅。餅還是在光州補給的,用料很扎實,單個用面半升,一頓吃兩個,一天三頓。軍士日食面三升,再喝一些肉湯,吃點奶粉、干酪、肉脯維持連續行軍的劇烈消耗,差不多也夠了。

  吃不好,沒力氣訓練,沒力氣行軍,沒力氣打仗,士氣低落,這能是強軍?

  聽聞有些地方因為連年征戰,有些窮,已經開始減少軍糧配給,戰時一天只吃四個胡餅,也就是兩升消耗,比夏軍、梁軍、晉軍這些足足少了一升,有點坑了——五代后期及兩宋,這個標準基本被固定了下來,軍士戰時日食兩升“糧”,而唐代軍士戰時日食三升“面”,差別還是很大的。

  吃完的軍士已經開始整理器械,長槍、步槊、橫刀、盾牌、鐵甲、步弓、長柯斧、陌刀、重劍、鐵锏等等,有人甚至從輔兵那里借了磨刀石,臨時磨一磨刀刃、槊刃。

  吃飯的人和整理器械的人互不打擾,氣氛緊張但并不嚴肅,顯然大伙早習慣了。

  契苾璋伸手拍了拍幾個契苾部子弟的肩膀,這些混小子,以前可沒這么厲害。到了夏王帳下,按時領賞,正常訓練,頻繁作戰,戰斗力已非昔日可比。

  有此一代猛士,可保二十年太平。至于二十年后會怎樣,誰管的了那么多?

  未時三刻,全軍拔營起行。

  萬余人踟躕行走在茫茫雪原之上,紅旗翻卷,萬馬齊喑。從天空俯瞰下去,人馬身上都落滿了積雪,幾乎要與大地融為一體。

  ******

  上蔡縣內張燈結彩,喜氣洋洋。

  時局喪亂,生計艱難,即便是過年,百姓們也不至于如此。但誰讓武夫們覺得年味不夠呢,于是上蔡百姓不得不強顏歡笑,讓飛龍軍將士們過一個舒心的正旦了。

  全城的屠蘇酒都被收繳了起來,送到軍營中飲宴。

  雞子、餛飩、雞絲這種節日食物,有多少要多少,同樣送往軍營。

  城外北風呼嘯,大雪紛飛,城內喝酒吃肉,暖意融融。

  好一副愜意的冬日飲宴圖!

  入夜之后,天氣愈發寒冷。軍士們關了城門,涌入營內吃喝。到了后來,城墻上的人也沒心思值守了,人人詢問著城內的情形。很快有人開小差溜了下去,然后是第二個、第三個……

  軍官們有心阻止,卻又難以張口。值此佳節,何必如此苛待士卒呢?罷了,我也下樓去耍耍,喝點屠蘇酒暖暖身子。

  城頭遂空無一人。

  一個時辰過后,曠野之中出現了大群牽著馬騾步行的軍士。

  他們遠遠看到了漆黑的輪廓,知道那是上蔡縣城,心情激動不已。從項城縣算起,二百余里的路程,頂著風雪趕路,如今終于看到終點了。

  前面的隊伍停了下來。很快有軍官至各營,傳達命令。

  “滄浪!”

  “嘩啦啦!”

  “崩!”

  “呼呼!”

  檢查、調理器械的聲音此起彼伏。直到這一刻,武夫們的神經才稍稍緊了些起來,有人的臉上甚至起了病態的潮紅。要殺人了,渾身都興奮得發抖。

  “嗚——”狂風呼嘯聲和吹角聲幾乎同時響起。

  “嘩啦嘩啦!”

  “咯吱咯吱!”

  甲葉碰撞聲、腳踩雪地聲此起彼伏,三團黑乎乎的小方陣踏過田野,穿過河流,越過羊馬墻,一路勢如破竹,沒有遇到任何抵抗。

  “啪嗒!”“啪嗒!”臨時打制的木梯靠上了城墻。

  甲士加快了腳步,蹬蹬往上爬。

  有人忙中出錯,直接跌落在了雪地里,一聲不吭爬起來后繼續。

  還有人從懷里取出弓弦,上好步弓之后散開,死死盯著城頭。

  在他們身后,更多的人正在耐心等待。他們輕微活動著身體,免得關節僵硬,關鍵時刻掉鏈子。軍官每揮一次手,便有一撥人上前,神情堅毅,殺氣騰騰。

  登上城頭的人越來越多。待聚集到一定數量后,便由幾個素有勇名的軍校帶著,順著馬道向下,直沖而去。

  梁人終于察覺到了不對,第一次沖突在馬道之下展開。幾個正在喝酒吃肉的梁兵被斫成了數段,不料遠處還有一波梁兵,他們看起來非常驚訝,一邊朝這里射箭,一邊大呼小叫。

  示警的鐘聲被撞響,聲浪震得城內梁兵暈乎乎的。

  沖下馬道的夏軍小校暗罵一聲倒霉,懶得管他們,直接沖向了城門。

  “吱嘎!”令人牙酸的門軸轉動聲響起,上蔡東門被從內打開了。

  正在不停跺腳驅寒的夏軍將士們見狀大喜,結成陣勢涌了進去。

  “你們——”

  “噗!”

  “夏賊進城啦!”

  “噗噗!”

  街道之上,箭矢橫飛,長槍攢刺。墻列而進的夏兵面目猙獰,下手賊狠,仿佛要把胸中的怒氣全發泄在敵人身上一樣。

  從軍營中涌出來的梁人則手忙腳亂。他們根本沒做好思想準備,直接就被殺過來的夏兵一沖而散。

  還有人動作比較快,三五成群據守著民房和軍營,從里面向外放箭。入城夏軍留少部分軍士看守,大隊人馬繼續前進,直往縣衙殺去。

  戴思遠是被親兵架上馬的。

  事實上他有些暈,也有些恐懼。夏賊真他媽不是人,年都不過么?為了勝利,真是無所不用其極了,都是當武夫賣命換錢的,至于這么拼?

  東門有警,戴思遠一行人當然不會朝那個方向去。他們直趨北門,打開之后,沖進了茫茫原野之中。

  跟在他身后出城的人不少,林林總總七八百是有的。他們騎著馬騾,根本沒心思抵抗,只想著逃命。

  而有馬的人可以逃,那些將馬騾寄養在城外羊馬墻內的軍士就傻眼了。

  你沒有馬,敵人有馬,怎么跑得過喲?不過驚慌失措的人是保持不了理智的,眼看著城內的抵抗亂糟糟的,突襲之下幾乎都陷入了各自為戰的窘境,軍使戴思遠也不知道去哪了,大街上不斷有人伏在馬騾背上,向外逃竄,那還打個屁,先跑出去再說!

  戴氏飛龍軍的抵抗就這樣崩了。

  不,嚴格來說,幾乎沒有過抵抗。從被突襲打開城門的第一刻起,正在大吃大喝,毫無思想準備的梁人就注定了失敗。他們喝得醉醺醺,吃得肚皮溜圓,便是想戰也沒那個條件。戴思遠逃跑之后,一切更是結束了,剩下的就只有一面倒的屠殺,僅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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