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樂文學網 > 魏逆 > 第029章、失東隅
  暮秋,九月中旬。

  云天藍碧,而遍地泛黃。

  北邙山沐浴著朝陽,將熬過長夜的喜悅塞入貫穿京師而過的洛水中,發出歡快的聲音蜿蜒東去。就是兩岸草煙低沉微寒,秋意漸濃。已然秋收過后的空曠原野之上,成群的麻雀不時從搜刮干凈的麥地里騰空而起,讓低空盤旋的烏鴉絕望的叫了一聲,撲扇著翅膀飛走了。

  帶著一縷惆悵的夏侯惠,從宣陽門進入皇宮當值。

  他的心情就如那只烏鴉一樣失望。

  只是如今還沒有瀟灑轉身、另尋他處的翅膀。

  自從蔣濟上疏廟堂自省、天子曹叡借題發揮增加校事權柄后,他就一直在思考一個問題:如此眼界的曹叡,是能被規勸成圣明天子的嗎?

  是啊,他有些失望了。

  在那夜長談之后,他不過是覺得想改變曹叡是一件很難的事情,而如今則是覺得.....或許,這是一件不可能的事?

  政事,即人事!

  吏治不清則法令不行,法令不行則積弊不改!

  他諫言整頓吏治是吸取了前朝漢靈帝執政時賣官鬻爵、導致州郡各地吏治腐敗、搜刮民脂民膏無已的教訓,以身份與職權都很重的蔣濟作為典范,將這股風氣扼殺于青蘋之末!

  是為了社稷能長治久安!

  且恰逢今歲廟堂以襲承的漢律繁雜,乃詔刑律用鄭玄章句,置律博士;天子曹叡剛剛詔令司空陳群、散騎常侍劉劭等刪約漢法,制新律、州郡令、尚書官令、軍中令等事!

  也就是說,如今正是將行賄貪墨以及其他關乎吏治理的律法重編與改進、形成萬世之法的不二契機!

  而且,在夏侯惠的諫言中,整頓吏治與天子恩科是相輔相成的、一致推行的!

  蓋因不管什么制度,從設立到實現預期目的,是需要一個磨合期的,甚至有很大的機率將半途而廢、胎死腹中的!

  所以,想通過天子恩科培養出酷吏是很難的事。

  哪怕成功了,也要等候很長的時間。

  夏侯惠覺得不需要再等,直接通過制定律法肅清腐敗的弊病、令吏治轉為清明,在此過程中,天子自然就可以從原有的官僚中選拔出心腹、充任酷吏了!

  且有了天子對酷吏的越級擢拔作例子,日后被天子恩科選拔出來的人,自然就會投君主所好、讓自己往酷吏的方向發展了!

  如此,緩解九品官人制給社稷帶來的弊病,就是迎來了一個好的開端。

  然而結果呢?

  曹叡竟是將之當成了增君權的手段!將夏侯惠針對時弊提出來的諫言、環環相扣的解決之道,扼殺在搖籃之中!

  身為天子,在社稷之重與個人權柄之間取舍,孰輕孰重竟也分不清!

  呵呵~

  這位自幼便有聰穎之譽的天子,可真不愧是曹丕之子啊!

  有裨于社稷之事熟視無睹,投機取巧、弄權詐術之時卻是汲汲營營趨之若鶩!

  如此之人,如何擔得起“我基於爾三世矣”之言!

  或是說,曹叡還是聽取了諫言的,不過是一時之差謀私了,待天子恩科設立與步入正軌之后,吏治復明清也不難。

  但夏侯惠覺得希望渺茫了。

  就在七八日前,博得了大好名聲的蔣濟,在曹叡的授意下,再次上疏諫言設立天子恩科之事,在廟堂上再次掀起波瀾。

  而天子曹叡先是不吝贊揚了一番、挑明心意后,才假惺惺的將讓袞袞諸公共同計議。

  也令袞袞諸公沒有了反駁的余地。

  然而,這種操作卻是敗筆。

  想想就知道了。

  由宗室元勛或者名聲俱佳的飽學大儒提及,廟堂諸公會以為這是對九品官人制的查遺補缺,也會基于對天子的敬畏之心,勉為其難的接受了。

  但怎么能讓剛剛受到嘉獎的蔣濟來諫言此事呢?

  以門第不高的他提及,自然引發世家豪門的抵觸,認為這是對九品官人制的挑釁,進而演變成為世家與寒門的斗爭。

  同樣的言語,從不同身份背景的人口出來,所表達的意思是不一樣的!

  因為立場不同,看待問題的角度就不同!

  連這點都不懂嗎?

  的確,在天子曹叡的支持下,世家豪門不敢梗著脖子阻止天子恩科的設立。

  但他們可以陽奉陰違啊!

  以他們在朝中的權柄與根植州郡的底蘊,想從中敗壞一件事很難嗎?

  天子權威在京都之內無可匹敵,然而到了州郡鄉閭的江湖之遠,在這些世家豪門的作祟之下,還能成什么事!

  或許,天子恩科最終的走向,將會演變成為前朝漢靈帝時的鴻都門學那般虎頭蛇尾、狼狽收場罷。

  也就是說,曹叡的一個舉動,讓夏侯惠所有謀劃都付諸東流了.....

  豎子不足與謀!

  帶著這種怒其不爭的失望,夏侯惠近些時日在入宮伴駕時,顯得很安分很是沉默。

  就連有一次隨著天子曹叡前往北邙山狩獵為趣,他都以在家引弓拉傷小臂為由,委婉的回絕了君臣同樂了。

  對于他的怏怏不樂,許多人都以為那是振威將軍吳質回朝的緣故。

  是的,吳質升遷為侍中了。

  或許是新鮮的關系,他頗受恩寵,時常被天子曹叡帶著身側咨詢與出游同樂,伴駕時間猶如散騎侍郎。

  要知道,因為如今中書省權重以及天子年歲尚輕的關系,諸侍中幾乎都只在東堂內伴駕,或者天子有國事咨詢的時候才召來。

  出游,則是不會被帶上的。

  彼此年紀相差得太多了嘛,難以同樂。

  吳質得此殊榮,無改仗勢恣睢的秉性,常常對其他伴駕近臣斜眼睥睨,對有過齟齬的夏侯惠更是不吝做出嗤之以鼻的姿態。

  態度之惡劣,就連散騎常侍王肅都有點看不下了。

  在念及了妻夏侯氏、以及與夏侯衡私交不錯的情分,擔心夏侯惠年輕氣盛對吳質還以顏色、做出在天子面前失儀的事情,便勸說了幾句。如“吳質重品行低劣,不值稚權動怒”、“小人之心常齷蹉,坦蕩君子無需介懷”等等。

  對此,夏侯惠自是滿臉誠摯的謝過,并表示自身不會魯莽。

  隨后便在心中泛起了膩歪。

  不是對吳質的,而是王肅以及其他人的。

  因為在先前以《阿房宮賦》諷刺天子曹叡后,諸多近臣就鮮與他攀談或親近了~

  然而,待那夜與天子坐談后,所有人似乎都發現了他原來是一個品德優良的謙謙君子、可引為知己的友朋。就連在中領軍署任職、平素鮮有機會與他人聊閑的夏侯獻,都曾經趁著候駕的時候自動與他攀談了幾句。

  作為高門之后的經學大儒王肅,雖不沒有如此勢利,但若是沒有一夜長談之事,他定不會好心到來多嘴安撫夏侯惠情緒的。

  唉,果然。

  世態炎涼,人情練達即文章啊~

  也正是這種感慨,讓夏侯惠尋找志同道合者的心思愈發熾熱了起來。

  規勸天子之路難成行,也是時候做好兩手準備了。

  唉.......

  只是天下才俊如過江之鯽,孰與我歸邪?

  依仗著“識人之明”,未卜先知的尋找俊才,在彼等尚未顯榮之前便傾心與交,以期日后成為同道者?亦或者是,從山野江湖中尋找草莽屠狗輩,施以恩義、委為腹心,以期他日能為我操刀舞戈伐異己呢?

  嗯,還是暫且忍耐吧。

  如今朝野皆以為我得天子信重,故而此時尋得之人,必然也是趨炎附勢者眾。

  待我上疏舉薦杜恕得罪士族與宗室元勛,成為天子孤臣、被他人不敢結交之后,再尋得之人,方能肝膽相照、性命相托。

  且如今我出仕時間尚且短,朝野有識之士也不敢對我的為人做出明確定論。

  待我的名聲日漸增長了,自身秉性品行也足以定論了,或許有志同道合者自發找上門來。

  物以類聚嘛~

  情投意合的雙向奔赴才是......

  啊呸!

  是同心同德、擁有共同理想抱負的人,才能成為矢志不渝的刎頸之交。

  帶著這樣的自我寬慰與對后路的思慮,夏侯惠緩緩穿過宣陽門,望著司馬門而去。

  就是走著走著,心中陡然感覺有一道目光久久黏在自己的后背上。待猛然回頭而顧,卻見頭戴武弁、身著絳紅青綬朝服之人正注目著自己。

  見他警覺了,那人也不拘束,反而對他露齒而笑,帶著賞識的目光輕輕頷首致意。

  對此,夏侯惠也露出一縷笑容來,略微拱手遙遙致意后才繼續前行。

  那人乃是蔣濟。

  這令夏侯惠心中覺得挺諷刺的。

  因為他與蔣濟并無交情,而蔣濟對夏侯惠示好的緣由,自是他從天子曹叡哪里知道了,設立天子恩科的諫言出自誰之手。

  亦是他即將獲得為天子選拔門生的權力,乃是夏侯惠促成的。

  由此也可以看出,他并不知道,斷絕了他利用中護軍職權斂財之人是誰。而且夏侯惠的初衷,是想將他當作殺雞儆猴那只“雞”啊......

  還真是世事無常如白云蒼狗了!

  帶著自嘲,夏侯惠走入了司馬門來到東堂前,正拾階而上時,腳步陡然頓了下。

  所謂失之東隅收之桑榆。

  天子曹叡讓自身的苦心付諸東流,但蔣濟卻對自己示好了~

  這其中的轉折,意味著自己一直疏忽些什么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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