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增壽早就看出了趙深是個有真本事的人物,當初那么費心費力的提拔和栽培,就是為了讓他成為徐家最強有力的“外援”。
現如今,趙深已經在事實上深刻影響北方的局面,無論是誰執掌了朝廷的局面,只要還想著在北方有所作為,就離不開趙深。
連這次朱棣御駕親征,都需要趙深作為方面軍首領,就已經可以看出這一點了。
在這種情況下,誰要是想動徐家,必須得考慮趙深的觀感。
“雖然趙深可以作為我們徐家的強援,但終究是遠水難解近渴,除非到了萬不得已的時候才要他出手相助,平日里還得多多依靠陳長生。”
說起陳長生的時候,徐增壽的臉上就浮現出了一抹難得的輕松神態:“那陳長生雖說有些貪財好色的毛病,但我看此人卻是心機深沉,是個胸有大略之人。”
陳長生心機深沉?還胸有大略?
徐靜昌真的以為父親已經老糊涂了,要不然怎么會說出這種話來?
“你可莫要小看了那陳長生,以我觀之,此人深不可測啊……他的心計智謀勝你百倍。我這雙老眼雖然昏花,看人的眼光卻從來都沒有錯過。”徐增壽的語氣依舊是那么的平淡,就好像是在陳述一個鐵一般的事實:“陳長生這一路走來,從來就沒有犯過什么錯誤,也沒有走錯一步,這事看起來雖然簡單,卻最需要對時局的敏銳洞察和準確把握,就憑這份本事,就已經是難能可貴了。”
“所謂的貪財好色,也不過是小小的瑕疵,人之常情罷了。”平日里的徐增壽少言寡語,今日卻顯得非常話多,似乎要把心中最真實的想法一股腦全都說出來似的:“這個陳長生圓滑的很,而且頗有些神鬼莫測的手段。時至今日,我都不清楚當時他是怎么把我救出去的……”
早在當年燕軍攻城之前,朱允炆曾經想要把徐增壽給除掉,但在大軍圍困的情況之下,卻被陳長生以穿越時空的方式把徐增壽給救走了。
直到現在,徐增壽都不知道那到底是怎么回事,更不清楚陳長生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能在那么多士兵的圍困之下,把一個大活人給弄出去,絕非一般人可以做到。
是讓后來徐增壽也曾經反復的問起過,陳長生卻只是說那不過是些“障眼法”之類的雕蟲小技而已。
“有朝一日我不在了,那趙深可以為外援,陳長生則為內援。你要是遇到了什么困難,先去找陳長生,此人最是神鬼莫測機變百出,一定能幫到你的。”
“爹爹不要再說這么晦氣的話了,您老人家一定可以長命百歲的……”
“長命百歲?”徐增壽微微的搖著頭,用非常平淡的語氣說道:“我徐家祖祖輩輩素少長壽之人,先祖、先父都是剛及知天命之年就已經歿了。我們這一代人想來也是無法長壽的。”
“大丈夫三十而立,五十而知天命,我已經活到了這把年紀,又病懨懨的這么多年,也應該知足了。這世間又有幾人可以真的活到一百歲呢?”徐增壽似乎不想繼續談亂這個話題,他費力的翻了個身,面對著西邊正在落山的夕陽,讓夕陽的最后一抹余暉照耀著他的臉龐,似乎正在感受這最后的溫暖似的:“用不了幾天,陳長生就要回來了吧?”
皇后病危的消息,必然會以六百里加急的形式極速傳達到北平那邊,從時間上推算,現如今的朱棣應該已經知道了這個消息。
完全可以想象得到,得到消息之后的朱棣肯定再也沒有心思裝病了,而是一定會以快刀斬亂麻的方式安排一切,然后火速趕回京城。
但北平那邊的局面畢竟有些麻煩,安排好一切還是需要一點時間的。
在這之前,皇帝一定會首先讓陳長生以最快的速度趕回來。
畢竟陳長生是當時第一神醫,而且他曾經給皇后治過病,無論如何都必須要他先趕回來才行。
按照徐增壽的推算,現如今的陳長生應該已經踏上了返回京城的路途,沿途必然是快馬加鞭晝夜兼程不顧一切的往回趕。
以大明王朝發達的驛傳系統,每三十里一驛,一路之上不停的更換馬匹瘋狂飛奔,再有三天的時間……最多四天,也就可以趕回來了。
“三兒啊。”徐增壽小聲的嘟囔了一句:“這幾天你總是外出忙碌,是不是忘記給你娘上香了?”
在徐靜昌的心目當中,早亡的母親始終只是一個非常模糊的記憶,他甚至已經記不起母親長的什么樣子,只是看到懸掛在佛堂里的畫像而已。
“孩兒從未忘記給母親上香,爹爹不用牽掛。”
“沒有忘記給你娘上香?那我怎么總是夢到她呢?”徐增壽又嘟囔了一句:“想來是你娘想我了,讓我過去陪她哩。”
徐增壽十幾歲的時候就已經成親了,只可惜發妻早早離開了人世,但他卻沒有續弦再娶,直至今日,所以也就只有徐靜昌這么一個獨生子。
“娘親一定希望爹爹平安,必然在天上保佑著我們父子呢。”
“嗯,嗯。”徐增壽的聲音已經十分的含糊了,甚至有些聽不清楚到底在說些什么,他只是慢慢的蜷縮起了身子:“太陽落下去了吧?我怎么覺得有點冷呢?”
徐靜昌抬頭看了看西邊,太陽確實已經完完全全的落山了,只是在西方的天空留下了一大片通紅的火燒云。
暮色正在慢慢的侵襲上來。
“天要黑了,爹爹還是回屋歇著去吧。”
“不,不……我想就這么待著,很舒服,很舒服……”徐增壽很喜歡這樣的時光,他那消瘦如同骨架一般的身體正在慢慢的攤開,就好像很愜意很享受似的。
因為徐增壽從年輕的時候就體弱多病,他的身子骨從來就沒有強壯健康過,一直都是畏寒怕冷但卻不怕炎熱。他那咳喘的老毛病只有在炎熱的夏季才會有所好轉,所有更喜歡夏天。
徐靜昌順勢解下自己身上的衣袍,輕輕的覆蓋在父親的身上。
徐增壽又一次攥住了徐靜昌的右手,就好似是舍不得放開似的緊緊的握著:“三兒,陪著我坐一會兒吧。”
“是。”
徐靜昌順勢坐在了父親的身旁。
徐增壽攥著兒子的手,慢慢的閉上了眼睛。
夜幕徐徐鋪展開來,在外飛翔了一整天的倦鳥開始陸續歸巢,停留在頭頂的那棵大樹上,傳來了嘰嘰喳喳的喧鬧之聲。
一輪明月正在慢慢的升起,如水如銀的月光照耀著父子二人,給他們兩個的身體輪廓蒙上了一抹淡淡的銀色光輝。
夜色是如此的寧靜而又安詳,連微風翻卷的聲音都聽的清清楚楚。在越來越明亮的月色之中,伴隨著裊裊的炊煙,家家戶戶焚燒稻草的味道漸漸彌漫開來……
“三兒。”
“孩兒在。”
“你知道你為什么叫這個名字嗎?”
“孩兒知道。”徐靜昌笑著說道:“孩兒早就聽府中的老仆說起過,在孩兒呱呱墜地的時候,瘦小的好像個瘦皮猴子,而且還有滿身的黃疸,別人都說我活不過滿月就一定會夭折,為了騙過閻王爺,就取了個三兒的乳名……”
古代的醫療和衛生條件很差,嬰兒的夭折率高的嚇人。為了欺騙閻王爺,就故意給新生的嬰兒取一個“錯誤的名字”:要是有什么災禍的話,就讓子虛烏有的老大和老二頂在前頭,如此一來徐靜昌這個所謂的“老三”就可以消災解難平平安安了。
雖然這是一個絕對迷信的說法,但卻可以從中看到父母的殷殷之情和愛護之心。
“我還家里的老仆說,在孩兒滿月之前,爹爹每天晚上都會手持桃木劍站在門前厲聲呵斥,就是為了嚇走索命的黑白無常……”
“現如今孩兒已經長大成人,再也不用爹爹操心了!”
就在徐靜昌絮絮叨叨的說著自己幼年時期的故事之時,忽然感覺父親的手慢慢的松開了。
“爹爹,潮氣上來了,還是回屋歇著去吧。”
就在徐靜昌試圖把骨瘦如柴的徐增壽抱進屋的時候,徐增壽的腦袋卻好像完全不受力似的,軟軟的耷拉了下去。
徐靜昌頓時心中一緊,趕緊低低的喚了一聲:“爹——”
徐增壽依舊低垂著頭,但卻一動不動。
徐靜昌頓時大急,下意識的高喊了一聲:“爹……你怎么了?”
徐增壽依舊沒有作答。
徐靜昌一下子就慌了,趕緊伸手去探父親的鼻息:父親已經沒有了呼吸。
“爹——”無論徐靜昌如何呼喚,徐增壽始終一動不動。
“來人,快來人吶……”
在徐靜昌驚慌失措的叫喊聲中,家中的仆役紛紛跑了過來,但卻為時已晚。
“老爺歸天了——”
在一片大亂當中,徐靜昌猛然放聲慟哭,緊緊抓住父親那越來越冷的手掌,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淚,活像是個失去了所有依靠的孩子。
在一片皎潔的月光照耀之下,徐府上下一片紛亂,活像是一鍋沸騰的粥。
是夜,魏國公徐增壽,亡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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