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游雖對錢財興趣不低,四百枚銅錢對現在的他來說,也是一筆不少的資產;
可將之當做報酬給了李程,他卻并沒有覺得不舍難受;
反而心里像是松了口氣,輕松了不少——昨夜尾隨李程一路到了他家,靈覺感受之下,那個老人家破風箱一樣的嗓音讓他聽的頗為壓抑;
尤其是那老人家最后的喃喃聲,更讓許游心緒莫名。
他與李程相識是一種緣分,許游對這些虛無縹緲的東西頗為相信;
既然有緣,那總要做點什么。
此刻也算側面給予了些微幫助,雖損失了錢財,但以此得來的輕松感...
挺不錯的。
再者說,李程說的那些內容,讓他對‘接觸司馬信’這個目標有了一個可行的方案,本就值得不少酬勞。
兩個理由,一個理性,一個感性;
所以,許游并不覺得自己給的有點多,亦不會覺得心疼——這符合他的行事原則;
涉及到原則問題,那么金錢在他心中的比重排序,就只能排到最后了;
隨心所欲,不逾矩。
許游深刻記住了這句話,更是下意識的按照這句話去為人處世。
回到了民生街,許游尋了個陰影臺階坐下,輕車熟路的拿出木牌放好,再取出一本雜書慢慢翻看。
其實知道了樂會集的詳細情況之后,他當時就已經想回家等待王先生過來商談了;
只是來都來了,不待上一會,仿佛便有一種躲避工作的奇妙負罪感;
所以許游決定走個流程,在這里看一兩個時辰的書,便早些回家見王先生。
似乎是今天的太陽星分外毒辣的原因,此刻民生街中,散工來的并不如昨天多,走在路中間的雇主也少了一些。
許游注意到了這一點,已是預見了今天是不會有生意上門了;
好在他如今的心思已經飛到別的地方,因此對于今天可能無錢可賺這件事,并沒有使他滋生多少沮喪。
今日天氣燥熱非常,許游雖在涼蔭處,卻也沒有減輕幾分高溫帶來的不適感;
加上秋蟬鳴叫聲太過嘈雜,這讓他無法完全沉浸下來看書,于是他便分出幾分心神,時而觀察著街道中的百姓,聽他們熱切討論著各種話題。
李程此刻走到了民生街,走到許游坐的那一處之時,他徑直而過并沒有停留下來;
這并非他不懂禮,而是如今的李程已經將許游當做了一個布衣官差,為了不引起別人的注目,他覺得...
該在人前盡量同許先生裝作陌生關系,以此不給許先生增加麻煩。
‘若我想的不差,那我如今也算是一個線人了,需要保持隱蔽的同時,用心去搜集情報,好報答許先生...’
李程暗暗為自己的行為感到莫名光榮。
許游雖不知道他內心亂想出來的那些東西,可也為李程此刻裝作互不相識的機警勁感到舒適;
他再次覺得自己做了一個正確決定。
‘李程此人不僅不蠢,反而應該稱得上聰明,常聽人說賭之一事易讓人沖動,易讓人失去理智;
‘想來他便是如此,明明有一個活絡的腦子,卻因輸錢而沖動失智;
‘他輸錢之后應當是想著翻盤,可在這樣理智喪失的狀態下,只會越輸越多...
‘幾代人的積累,萬貫家財亦能輸個精光;
‘以此可見,賭之一事當真碰不得。’
許游暗自感慨,李程這時候已經走入了‘琉璃藥鋪’。
過了一會,李程空手出了藥鋪,神色卻不像昨天那般出來之時一臉頹然——
王琉璃的藥鋪內,只有一些常規草藥,像靈芝人參這類名貴藥材,他鋪子里并沒有存貨;
而這個其實很好理解:
他的藥鋪開在這條街道,那么找他看病抓藥的自然是西城的散工,以及下層階級的百姓為主;
這些人哪里會用得著名貴藥材?
小病挨,挨不住便抓些普通藥材;
至于那種需要名貴藥材才能治好的大病...
西城絕大多數百姓皆買不起;
誰不幸得了重病,那大抵就可以不用挨了;
一杯黃土是最好的草藥。
洛陽西城之地,因重病而死的人,每年都有不少,尤其冬天到來的那段時間,死人更多;
歸根結底,死在一個‘窮’字。
王琉璃深知這些道理,再加上他似乎也沒那么多的資金去收購名貴藥材;
所以他的藥鋪內,如黃連、決明子、紫蘇草等等常見藥材有許多;
可人參、雪蓮之類的名貴藥材,則無有一株。
這也導致了李程采買不到,只能空手而出;
但洛陽不只有這家‘窮人藥鋪’。
李程與王琉璃恭敬行了一禮之后,站在藥鋪門口摸了摸衣袖,他再不做停留,一路走出民生街,向著南城方向趕去;
那里是繁華之地,自然有他所需。
他的腳步走的急切,不消片刻便消失在許游的視線里,而與此同時,一個昨日見過的中年人出現在了街頭;
亦倒映在許游瞳孔內。
那中年人手中拿著扁擔,扁擔一頭在地上拖拽著,他走路姿勢奇怪,一淺一深,一瘸一拐;
原來是跛腳。
他面色暗黃而又蒼白,時不時便重重咳嗽幾聲;
原來他生病了。
他的一條手臂似乎無力的耷拉著,垂在了身側,如同一根干枯的樹枝;
原來他不僅生病,一條手臂似也受了傷。
可他依舊拿著扁擔,拿著他賴以生存的工具。
中年人如同一匹老去的馬兒,打著微弱的響鼻,蹣跚而又倔強的走在大街中。
許游默默看著,他知道這人的外號:老張頭。
老張頭緩慢走著,他有些頭暈目眩,可是今天還沒能賺到一分錢財,所以他走的雖慢,卻很是堅定。
他想要工作,他想賺錢。
可他并沒有考慮到,他這樣的狀態,雇主極大概率是不會考慮雇傭他的;
也許他考慮到了,只是他不愿放棄一絲可能。
所以他依然來到這里。
老張頭遠遠見到了許游,他目中再次涌出羨慕,繼而他看向了兩人中間的藥鋪;
想了想,老張頭帶著強烈的糾結,慢慢走去了藥鋪。
他生病了,得治;
但盡可能不要花去太多錢;
因為昨天做了一天幫工,也僅僅只得到了二十二枚銅錢的報酬;
所以他身上并沒有多少錢財,他猶豫站在門前;
他猶豫了許久,想到若是不治,那可能真的會有好幾天賺不到錢財;
這個繞不掉。
“得治啊。”中年人拖著扁擔,喃喃道了句,終究走入了藥鋪。
“老張頭,你怎么就如此不把身體當回事?”
王琉璃皺著眉頭,語氣有些埋怨;
亦有些嘆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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