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先生啊,這不是晚上貪涼,只管舀涼水洗沖身體,咳咳...一個沒注意才受了風寒嘛,這可是常有的事;
“哪能說不愛惜身體?哈哈哈...
“我說不定還能活個幾十年,這身子骨愛惜的很!”
老張頭站在柜臺外陪笑,露出了漏風的牙口,他看了看自己受傷的手臂,又道:
“這手是昨天幫著雇主搬貨物,一不小心給摔了下,本以為自己能好,咳...結果一夜過去,反而快失去了知覺...
“王先生,您給瞧瞧看?”
他停了一個呼吸,臉上笑容再堆多了些,“我生過病...知道風寒不打緊,您給隨便抓點便宜草藥就好...
“手臂的話...還請王先生費心...若是能接好,不需要用藥就能痊愈的話...
“咳...哈哈,那最好了。”
少花錢,就最好了。
他雖滿臉笑容,眼神卻有些促狹。
老張頭其實也很想與那些穿著絲綢衣物的老爺們一樣,談到錢的時候,可以一臉豪氣,可以不去在意;
但他不是老爺,他只是個老散工。
他一方面想保持著那脆弱的自尊,盡量讓自己的表情不那么的不體面;
所以他臉上的笑容從進了藥鋪就沒斷過,笑的像一朵將要枯萎的菊花。
只是另外一方面,老張頭知道自己是個窮人,是個買不起多貴多好藥材來治病的窮人;
所以他的眼神促狹,就好像一個害怕被人揭穿謊言的騙子;
一個演技拙劣的騙子。
王琉璃放下折扇,閉目吸了一口氣,而后一臉平靜的看著這個‘騙子’。
他沒有說多余的話,只是輕道了句:
“伸手,我先把脈。”
聲音清朗平和,不再如他平日里那般刻意壓低嗓音的腔調;
似乎涉及到藥理醫道之事,王琉璃便不如平時那樣愛笑著擺風騷姿勢;
他此刻眼睛微瞇,一張圓圓的臉蛋寫滿了嚴肅認真的意味。
這個瞬間,藥師王琉璃身上似有莫名氣質流淌;
沉穩,老練。
明明只是個看著不及三十歲的青年,卻又如一位經驗豐富白發蒼蒼的老醫師一般,渾身有一種讓人信服的氣度。
老張頭不由被他身上這股特殊氣質折服,聽話的伸出了一只手放在臺案上。
王琉璃食指中指輕輕按在中年人的手脈,他輕輕閉上雙目;
如此過去了三個呼吸,藥師睜開雙眼,慢慢道:
“體虛,血虧,氣衰,神散;
“如此狀態,再因在熱天勞累過度,最后以清涼之水激身,你這不是一般的風寒。”
他緩了緩,聲音變得有些飄忽,“長久以來的積壓勞累,以昨夜涼水為引,全都牽連了出來,老張頭...
“相比較你那脫臼的手臂,這次感染的風寒才更需要注意;
“我給你開方子,每日按方子熬藥,一日一次,除此之外,你需要靜養十五天,才能康復;
“至于你的手,倒是不打緊...我給你接好。”
王琉璃收回了手,老張頭散去了笑。
這中年人的臉色一點點垮了下來,藥鋪內陷入了良久的沉默;
只有那秋蟬聒噪的鳴叫聲久久不散。
“王先生...若是不休息呢?咳咳...”老張頭低垂下腦袋,看向了那根扁擔。
“不休息?”王琉璃緩慢而又直白說道:“會更嚴重,嚴重到你看不到明年的桃花柳葉;
“王某是藥師,從不會拿我的職業開玩笑。”
藥鋪內再次陷入沉默,這一次,那秋蟬的嘶鳴聲音都似進不了此地;
明明是夏秋之時,鋪子內那個中年人卻好像處在了寒冬時節;
冬天自然是聽不到蟬鳴聲的。
“可是王先生啊...咳咳...”
老張頭終于喃喃開口,“我孤家寡人,十五天沒錢賺的話...
“說不定會活不下去的。”
他并非洛陽人氏,他曾經也有父母;
甚至還結過婚;
似乎還有過比較美滿的人生,只是沒有幾人知道他的故事:
這世道并不清平,老張頭還不叫老張頭的時候,也曾是一個有著幾分抱負的青年。
他家鄉離洛陽城三百多里,那是一處小小村鎮;
那時候他不到三十歲,父母健在,還為他張羅了一門親事,那個比他小兩歲的姑娘同他一見鐘情;
二人成婚,可謂皆大歡喜。
那時候的老張頭想著自己該怎么努力,去讓父母妻子生活過的更好一些。
好景不長;
結婚后的第十天,有流竄的土匪團進了他的家鄉小鎮。
他的父母,他的妻子全都被土匪殺了,死的干干凈凈,他的一條腿也在那時候落下了殘疾。
這似乎是不幸的遭遇,唯一幸運的是...
老張頭活了下來。
他曾經一度想死,想去九幽陪伴家人;
可這世界上的平凡人,又有幾個能舍生忘死?
老張頭是一個平凡之人,他想死又怕死;
最終他活了下來,他離開了家鄉,跛著一條腿來到了洛陽;
隨著時間流轉,老張頭已經在洛陽呆了近二十年,他做了二十年的散工;
他也有了‘老張頭’這么個外號。
至于本名叫什么,老張頭自己都已經快記不得了。
如今的他,只是千千萬萬散工里的一個。
如今的他,自然并不想死。
他聽到王琉璃說的幾句話,聽到自己若是堅持工作,那可能就活不了太久;
老張頭想要活著,所以他本能的想要聽從藥師的建議;
但是,如果十五天不去工作,他似乎依舊要死;
‘餓’死。
兩個極端,卻指向了相同的終點。
這讓坐在柜臺前的老張頭再也不能保持住那本就勉強的笑容。
他的目光變的慌亂,神色變的茫然;
自己該怎么辦?餓死...還是病死?
好難選,可以不選么?
可以活么?
老張頭茫然失措。
他拙劣的演技再也維持不住,他脫去了‘騙子’的外衣,在藥師面前露出了真實的自己;
一個普通而又貧窮的老散工;
就像路邊枯黃的雜草。
“十五天,我借你五十枚銅錢,加上你身上的幾十枚,足夠吃飯生活。”
那姓王的藥師又露出了微笑,看著面前形容枯槁的中年人,他慢慢言說:
“至于草藥的錢...便先當你欠著,日后再慢慢還我,還有接骨的花費...
“我雖是開門迎市,為財為利;
“不過偶爾時候,我也會行善舉;
“這次接骨,就不收你錢了,如何?”
老張頭渙散的瞳孔朝中間聚攏,他驀的抬頭看著王琉璃,他看了許久;
他帶著哭腔,斷斷續續道:
“王先生...咳咳...我...我...
“謝謝王先生...咳...謝謝王先生...”
“不必如此,且安坐,我先抓藥。”王琉璃淡淡笑著,輕輕擺了擺手,又站起轉身走到了藥柜前抓起藥材。
打開記有‘茯苓’二字的抽屜,聞著那股藥材清香;
青年藥師面色恬靜,自語道:
“內外明澈,光明廣大。”
這藥鋪之外,靜坐臺階的許游散去了靈覺,在酷暑炎熱的環境中,少年閉目輕笑。
“王兄,原來是你的藥鋪;
“琉璃,琉璃;
“藥師琉璃;
“果真是個好名字。”
秋蟬依舊嘶鳴,卻似再無聒噪之感;
其鳴聲仿佛吶喊;
吶喊生命可貴。
與此同時,有一個為母買藥之人,已經快接近了南城區。
小半日過去,李程終是到了一處闊氣藥鋪。
“店家,買一株人參。”他詢問價格之后,準備拿出錢袋。
有幾道身影走入藥鋪,其中一人冷笑道:
“李公子?呵呵...有錢買藥了?
“欠的錢,該還了吧?嗯?”
聽到這聲音,李程定在當場;
其神色剎那變的驚恐。
網頁版章節內容慢,請下載好閱小說app閱讀最新內容
請退出轉碼頁面,請下載好閱小說app 閱讀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