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樂文學網 > 雄兔眼迷離 > 庭前月(三十八)
  她不由自主的被這目光勾魂攝魄,直到皇后已經不見人影,蘭妃才怔怔回過神來,看著偌大的御花園瞬間鴉雀無聲。

  先前灑掃修剪途徑此處的宮人太監一應消失,鳴蟲息鼓,秋蝶停翅,唯剩那個去請皇帝的小太監站著,用一種詭異的恭敬瞧著她,似乎喊了句:“娘娘請。”

  如何這就讓皇后走了?

  蘭妃回頭,釵環在眼簾處相撞,虛影拉開之后,是隨身跟著的兩個小宮女面如土色,卻還強撐了喊:“娘娘,且先回宮吧。”

  她轉正身子,再次狐疑瞧著那小太監道:“陛下為何沒來”。問完驚覺自己也算逾矩,哪有她請皇帝就必須來的道理。沒等小太監作答,便悻悻垂了頭往自己宮院里走。

  未等天黑,蘭妃隕于寢殿,長春宮里,有花堆如金如錦。

  霍云婉跪坐于蒲團之上,一頭青絲于腦后松松挽就,與近日不同的是,上頭插了支通透的碧玉鳳羽簪子,她好久不曾佩過這等華光之物了。

  約莫三四更,還有宮人陸續抱花來。秋日里頭,御花園里少有牡丹芍藥富貴,多是團菊早梅清幽,確然適合祭祀。

  她亦點了三兩柱香在燃著,直到天明,別說長春宮里,就是宮院近處,也不見得魏塱踏足一步,倒省了她諸多功夫。算來人不會再出現,霍云婉起身抽了四五花枝,吩咐給蘭妃的寢宮送去,自個兒和衣臥到了榻上。

  宮里的女人,大大小小她都見過。后宮事不說了若指掌,至少樁樁件件霍云婉是有過目的。挑人之前,又特意去翻查了一回。

  她早已與魏塱恩情全無,魏塱今日寵幸誰,明日封了誰,其實不值得惦記,更加不存在爭風吃醋一說。

  只是,隨著霍家獲罪,她閉門于長春宮里,皇帝又再不相見,在宮里頭想要活的自在些,只會一日比一日艱難。何況,她還得想辦法與宮外互通有無。

  即使手上還有捏著從蘇家得來的大把銀子,可一昧花錢去找人辦事,那叫求,求人,從來是求不到頭的。

  唯有賞錢去差人辦事,才能安穩長久。

  所以她必須得找點什么事,來證明自己,永遠是闔宮里最得罪不得的皇后。不管是霍家在,亦或霍家不在。無論她是出長春宮,還是不出。

  天底下,該不會有人比她更了解魏塱了。

  薛凌想快點弄死黃續晝的事,并未與霍云婉商議過。至她閉門于長春宮,永樂公主也不好時時走動,因此她并不知道黃家的老東西被人催了幾聲。不過,她確實等的有些失去耐心,總算這人是死了。

  魏塱幼年與黃續晝祖孫怡樂,昭淑太后與自己的爹亦是父女恩慈,此人一死,想必兩人極易動怒。

  以蘭妃受封的日子推斷,并不是這位姑娘有何獨到之處,而應該是運氣不錯,恰巧趕在魏塱興頭上。霍云婉又詳細查過,受封之后,魏塱并沒格外多宣召幾次蘭妃,可見他確然是不見得有多真心喜愛。

  或者說宮里女人萬千,要找個魏塱真心喜愛的也難。不過是榮寵加身的時日尚短,下人還沒瞧出底細,以為蘭妃于皇帝是舉世無雙。

  哪來那么都舉世無雙?

  雪娘子有孕在身,且眼看著就要瓜熟蒂落,即便有人內心不喜,表面總要敬上三分。她出面邀了蘭妃,蘭妃便欣然前往。

  后續的事情水到渠成,魏塱定不會于眾人面前為難自己。霍家之死還近在眼前,若是他這就翻臉無情,只會徒增薄幸笑談,那位皇帝,絕不會如此的。

  但蘭妃之死,霍云婉不能說沒料到,但她終究還隱有期待。想著魏塱也許斥責過蘭妃便罷,如此自己的目的就已經達到。

  里頭真相不重要,宮人只瞧得皇帝不問青紅皂白,袒護皇后,貶斥新寵。有了這樁事,宮人對于皇后的地位,總要重新審視一二。

  另來還是做給雪娘子瞧瞧,陰謀之說不足以將人拉攏的死心塌地,還得告訴她,皇帝絕不可能喜歡任何一個女人。

  然那太監一回來,霍云婉便知蘭妃兇多吉少。她確然悲憫,她瞧那女子芳華正盛,錯付情深。

  她在旁人身上看到自身,二十來載,未遇良人。

  只是這悲憫并不長久,當晚魏塱沒來,霍云婉反生心喜。她以為魏塱會覺得不妥,前來質問自己一二。也不知是當真悲傷使人失智,還是自負讓魏塱開始愚蠢,竟任由此事過了。

  剪下來的花枝在長春宮里數日不敗,菊花的清苦氣味更添佛家莊嚴。黃續晝原該靈停三日后擇吉時下葬,不過轉眼即是重陽,黃家便遍請高僧,為老爺子誦經八十一卷,力求合個九九之數,以得圓滿。

  梁昭淑太后貴體欠安,又逢要準備登高祭祖,皇帝罷了兩日朝,衣不解帶侍疾。閑來久坐,魏塱倒也回想了一遭霍云婉與蘭妃的爭執。

  冷靜下來,稍有后悔自個兒處理失當,然人死不能復生,只能另吩咐人以妃禮安葬,又加賜蘭妃母家。好在前兒個辦事的太監妥帖,傳的是人突而生疾不治。

  終歸還是霍云婉賤人生事,但屈指算算,確實是霍準死了快兩月不假。畢竟他也恰好死了個外公,因此對霍云婉大逆不道的行為反有幾分認同。

  自己外公壽終正寢尚且難以接受,霍準可是死無全尸。霍云婉忍了這么久,憋不住跑出來挑點事,挑就挑吧。

  那是與自己同床共枕三年余的結發愛妻!

  魏塱守著昭淑太后之余,不忘找了個人去長春宮傳話,允了皇后替自己的父親立個牌位,但不得寫全霍準名諱,亦不可為其撰寫生平。

  他記得云婉曾在書房殿外素衣赤足請罪,哀求自己饒了她父兄性命。可惜這事兒難辦,畢竟霍家父子三人到自己面前時,就只剩兩顆頭顱與一具破爛尸身。叫他有心做個圣主,卻只得勉為其難的當了個暴君。

  個中歡喜,真是藏都藏不住,卻又與人說不得。在長春宮里立塊牌子也好,除卻多加提醒皇后什么叫陰陽兩隔,萬一自己哪天起了興致走進去,看著也是個有趣。

  他想霍云婉該能體會自己的良苦用心,他要她有苦難言,有冤不辯,要普天之下,皆以為自己愛死了皇后,而長春宮里的那個賤人,就在這種虛假的歡歌笑語里絕望的清醒。

  就像,自己以前面對霍家一樣。

  太監宮娥感動非常,霍家十惡不赦,也唯有陛下,愛得如此艱辛。可這天大的恩澤灑下來,皇后似乎并無太大觸動,只起身雙手合十向傳話的小太監躬身行了佛禮,嚇的那小太監登時跪倒在地接連叩首,嚷嚷“三生有幸,蒙皇后親賜佛蔭。”

  站在旁邊的姑子將人扶起來,霍云婉隨手從桌案處拿了一疊經文遞與來人淡淡道:“替本宮,祭與蘭妃。”

  這稱呼,以后宮里頭應該再不會有人提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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