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樂文學網 > 雄兔眼迷離 > 公卿骨(五十九)
  所謂何事?宮外遞進來的那張紙條就在袖籠里。然昭淑太后氣勢洶洶而來,這一刻卻偃旗息鼓,躊蹴著有些不敢往外拿。

  她是,沒怕過誰的。

  身在后宮,沒怕過先皇后。身為婦人,也沒怕過先帝。兩個死人埋了,她更加不用怕自己兒子。

  她倒也不是怕紙條上的內容是真的,她就是.....她甚至懷疑自己剛才是不是在害怕。這種心悸已經許多年沒有過,所以已經無法清楚辨別。

  她剛剛,是不是在怕,自己的兒子招手暗衛過來,是為了弒母?

  昭淑太后心中猶疑,魏塱又笑,尚帶著些虛弱道:“難為母后掛念,還要寒夜起身,親自來探兒子安危。長者憂,是子之侍不周也,朕慚愧。”

  話畢對著宮人吩咐:“去傳些熱湯來,屋里在添些暖氣。”

  說話間,暗衛將椅子也請了上來,魏塱點頭示意昭淑太后先坐。屋內氣氛一時與往日無異,昭淑太后回神,又覺魏塱還似舊時恭敬。

  皇帝都這么說了,她也生出些笑意,一邊往椅子處走,一邊如慈母殷殷,絮叨道:“自家孩兒生疾,天底下,哪個當娘的能安枕。”

  昭淑太后在椅子上坐定,手在膝蓋處略摩挲一陣,終沒將那張紙條拿出來。二人又寒暄兩句,正待開口提黃家事,卻聽魏塱吩咐暗衛:“今年立春晚,冬夜天寒,宮中又添白事。

  思賢殿往太后寢居隔著好幾座院,來去路遠,恐邪風入體,有傷鳳本,就著下人備置,今夜宿在偏殿里吧。”

  又轉頭對著昭淑太后道:“兒子日常居處簡陋,還請母后擔待一晚。”

  話落門口有禁衛求見,魏塱并不避諱昭淑太后在場,直接將人招了進來。事急從權,接二連三遞進來的消息也不守什么文書章程,一張素箋,寥寥幾筆寫了便罷。

  此刻說的是,亂軍入了瑞王府,王府里有信煙求救,但府門被亂軍占據,御林衛久攻不進,怕是府里人兇多吉少。

  昭淑太后不知上頭寫了些什么,只看見自己兒子嘴角隱隱帶笑,估摸著是什么好消息。

  正欲順勢問兩句,記起魏塱方才所言,是要她今夜留在思賢殿。此處是帝王日常公務所在,偏殿倒有幾間,偶有妃嬪留夜。太后留宿在此,古今聞所未聞。

  這一思量,忽而汗毛倒豎,再看魏塱手里捏著的那張紙,昭淑太后懼意從腳底直竄胸口。

  她兒子在為何事發笑?是不是也收到了消息,黃府滿門被屠?

  那送信的禁衛還沒走,魏塱撐著似要起身,候在一旁的太醫呂禾藪忙上前勸說,運動會加速體內血液循環,不利康復,還是躺著為佳。

  魏塱聽罷,無奈又仰倒在床頭,朝著昭淑太后苦笑道:“母后見諒,朕欲起身相送,實在是兒子得了弄璋之喜,又遇斯人長別之痛。就請母后隨宮人往偏殿歇息,明日一早,兒子再行請罪。”

  昭淑太后已有局促,手在膝蓋上已經將衣裙扭出些褶皺,強顏笑道:“皇帝既醒了,哀家已放心許多。

  思賢殿是帝王勤政之處,哀家不敢冒先帝之諱,行離經叛道之事。須知天地有規,人倫有矩,塱兒亦當慎之。萬不可循私情而忘大義,憐老母而棄國祚啊。”

  魏塱笑笑沒答,昭淑太后張口,先給自己鼓了鼓氣,復勸道:“哀家來,一是為著陛下龍體,二來,也是為了......”

  那個黃字還沒出口,魏塱瞬間冷臉,對著幾個暗衛吩咐道:“夜深了,扶太后往偏殿夕惕院就寢。”

  他本來還有心情再多拉扯幾句,可太后想不開,非要替黃家說話,只能先將人弄下去。畢竟太醫說,自己的身子,最要緊是心緒平和。

  夕者,晚也,惕者,慎也,很適合今晚的昭淑太后。

  話音剛落,幾人齊齊拔了刀,將昭淑太后帶來的幾個宮人架開。另兩人走到昭淑太后面前,不帶絲毫感情,冷冰冰喊:“太后請。”

  一件事情明了了,反而沒那么可怕。昭淑太后環視一圈,手在椅子扶手上重重一拍,挺身站起,斥道:“皇帝莫不是,要強留哀家?”

  恰宮女呈了熱湯來,值夜的太監先飲了一口,方送到二人面前。呂禾藪果真會做人,自己接過又飲了一勺,方從匣子里取出個雕花銀匙,一并遞與魏塱。

  至于皇帝與太后劍拔弩張,一眾人跟沒長眼睛似的。魏塱接過碗在手,托盤上剩下一碗原該給昭淑太后。宮人才端起,皇帝即張口道:“太后體虛,久坐不適,早些送去躺著吧。”

  暗衛躬身要動手,昭淑太后一聲大喝:“誰敢造次!”震懾住四周,又朝著魏塱道:“哀家有事要與自己兒子商議,無干人等,盡數退下。”

  然眾人充耳不聞,誰也沒挪動分毫。跟著她過來的那幾個太監倒是想動,奈何刀架在脖子上,連勸一句的膽量都沒有。

  “如何,爾等......”昭淑太后環顧四周,看著幾人,還待詰問,魏塱將湯碗狠擲在地,青玉渣子和熱湯四濺,惹得昭淑太后驚叫了一聲。

  人堪堪站穩,見魏塱在床上冷冷盯著她道:“母后如何,難不成,要朕讓人將母后拖下去。”

  昭淑太后看了眼自己帶來的人,再看魏塱的暗衛個個已是長刀脫鞘。她手止不住顫抖,想去摸袖子里那張紙條。

  試探兩次,手還沒伸進去,人倒是明白過來些。黃家一定還沒出事,若是已經出事,就自己眼前這個兒子,怕是已經不會有現在的客氣周旋。

  今夜是怎么了?

  她是有些古怪心思,可不在今夜。幼子才出生,皇帝就死了。說出去,難以服眾。黃家到底不是權傾朝野,總還有些顧忌在身。本是籌謀長遠,怎么今晚,就事發了?

  可想想黃府還在,又多了幾分底氣在身。回首盯著魏塱,怒斥道:“天子安敢如此,傳將出去,世人豈能容你。”

  暗衛不為所動,再次喊:“太后,請吧。”看架勢,只要她不動,不等皇帝再吩咐,就要將人拖下去了。

  候在一旁傳信的禁衛也等不及,低聲請令:“陛下可要再遣些人馬,去支援瑞王府。”

  魏塱輕擺了擺手道:“不急,皇城兵馬各有其用,你先回吧,隨后再報。”話落轉向昭淑太后道:“太后不愿去歇息,想必是和朕一樣,無法安寢。既如此,留著也罷。

  你我在一處,共等勝負,不負母子情分一場。”

  昭淑太后有些聽不明白,問:“等什么?”

  魏塱抬手,示意暗衛讓開些,道:“母后難道不是為著此事來的嗎?黃家亂軍已入了城,假扮御林衛,借搜查刺客之名,行謀朝篡位之實。”

  這些話聽來如此荒唐,以至于昭淑太后一臉震驚之下,問的不是黃府如何,她問自己的兒子:“你.....你栽贓黃家?”

  話落聲音陡高,一支青蔥指上護甲尖尖,像要戳破魏塱面容。她尖聲喊:“今晚都是你在做戲,為的就是對黃家趕緊殺絕?”

  六朝何事啊,不過是些,門戶私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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