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樂文學網 > 雄兔眼迷離 > 公卿骨(五十八)
  思賢店里皇帝已醒,卻是周身疲軟無力,并沒起身,而是半躺半坐倚在床榻之間。宮內宮外不時有消息遞過來,魏塱接手瞧過,大多是看完便罷,沒多作言語。

  太醫院的太醫盡數被招了回來,輪流把過脈,眾口一詞。天子龍體尚安,并未有毒弊之患。

  其不適之處,是因是氣急攻心,熱血沖腦所致,因此有頭腦脹痛,視物不清等癥狀。只需靜養兩日,輔以湯藥調理,自可痊愈。

  魏塱猶有后怕,新呈上來的藥必定是三四個宮人試過后才敢入喉。陶淮更是不敢再用了,那碗有毒的湯藥是否與陶淮牽連,其實暫還沒查出個結果。但既然沒查出來,那就能當作有。

  新招來伺候的太醫姓呂名禾藪,也是岐黃世家出身。只此人和陶淮,不知是何事生了些嫌隙,素日只為些宮外皇親把脈,甚少見過天顏。

  今晚倒是趕了個巧,魏塱聽他說的頭頭是道,又兼會些燒艾之術,當即留了人。熏些艾草,總比喝湯藥安全些。再聞說與陶淮有怨,更是喜不自勝。

  殿里頭如此層層提防,殿外也沒落下,一眾御衛暗衛將思賢殿圍的水泄不通,故而昭淑太后的宮輦才進到宮巷里,就被人攔了下來。

  貼身宮人先喝斥道:“你是哪宮的宮人,敢攔太后大駕。”

  那領頭的御衛屈膝跪地請罪,語氣卻極生硬:“陛下有令,無詔,任何人不得入內,請太后先行回宮。”

  宮人還待駁斥,目光瞥見宮攆上簾子里探出只手來,便。冬夜風寒,宮輦座椅上搭了架子,圍了一圈薄幔,好歹聊勝于無。

  手在空中頓了片刻,才將簾子往一旁撥開了些。昭淑太后露出半張臉,并無先前盛氣,而是憂心忡忡道:“怎么了這是。”

  那御衛抬了些頭,還是先前語調,道:“陛下有旨,還請太后體恤。”

  昭淑太后將手往下揚了揚,抬輦的宮人識趣將輦架放下,宮女忙上前撐了昭淑太后,將人扶下座椅,緩緩幾步,走到還沒起身的御衛跟前。

  昭淑太后看了眼天上圓月,嘆氣道:“都是當差的,哀家也不難為你們。可你們守著的,是哀家的兒子。

  哀家伺奉先帝二十來載,也就這么一個兒子。哀家的兒子在里頭,難不成,哀家要站在外頭?”

  御衛又將頭垂下不知如何作答,但他知道自己無論如何不能放太后一行人進去。一陣夜風窸窣,又聞昭淑太后道:“近日天生異相,人生禍端。祭祖不吉,問天不利。

  哀家在寢殿里輾轉不得入眠,聞說皇帝久睡未醒,特來看看。”

  她忽而換了語氣,厲聲道:“哀家的兒子,是天下人的天子。哀家不是替自己來看兒子,哀家是替整個天下來看天子。

  你們敢攔著哀家,你們要攔著天下人不成!”

  御衛為難道:“太后........”

  “住口,宮外嚎啕不絕,朝臣怨聲四起。何等天子,竟藏于一室,羞于露面。

  哀家今夜見不著自己兒子,就要爾等同行,去見大梁十朝先帝。”

  她招手,示意身后十來宮人,喝道:“給我進去看看,大梁的天子究竟在做什么。”

  幾個太監眼神交匯一剎,隨即躬身往里。御衛仍是無人敢攔,李敬思剛剛趕到駙馬府的門前,黃府滅頂之禍尚未傳到宮里。

  魏塱收到的消息,是京中起禍,有亂軍借黃家之名騙開了城門。衛尉徐意已傳旨,著李敬思帶兵,捉拿黃家一干人等,又調京中御林衛萬余人挨家挨戶搜查亂黨。另抽禁宮護衛兩千,死守宮門,防歹人刺駕。

  他是天子,合該居于一室,等日出世明。

  皇帝都沒收到消息,底下的人更是連想也不敢想這事兒。收到消息的,唯有昭淑太后一人而已。

  黃靖愢被斬于當場,黃府滿門被屠,操刀者,御衛李敬思。

  她倒是收到了,可惜她不信。不僅不信,甚至嗤之以鼻,連點輕微擔憂都沒有。

  黃府是什么人,哥哥又是什么人。就算她曾聽到魏塱下令拿下黃靖愢,可那么大的黃府,御林衛有膽子圍,絕無那個膽子闖。

  黃家兒郎又不是死人,還能引頸受戮不成。

  她跟在幾個宮人后面,大步往思賢殿里走。先前跪地的御林衛頭領一咕嚕爬起,招呼幾個人拔刀跟著,不攔卻也沒就這么放行。

  隨著一路走到了殿外,他自個兒先小跑幾步,進了屋里跪地向皇帝叩頭,說是太后強闖宮門,意欲阻攔,又恐傷了鳳體,實難兩全,有負皇恩,還請降罪。

  屋里艾草味濃,大抵這玩意兒有奇效,魏塱倚在枕頭上,已覺頭腦清明許多。床前人膝蓋跪地時一聲脆響,聽得十分清楚。

  “起來吧,你先回去當職。”

  皇帝開恩,不亞于祖墳冒青煙,那御衛起身轉向,忙不迭出門,差點和急匆匆進來的昭淑太后撞個滿懷。

  魏塱手里捏著張紙條,可能昨晚確實又氣又急,便顯得這會格外平和。他想御衛說的是,就是他自個兒都攔不住太后,底下些奴才,哪有那個能耐。

  世事艱難,底下人艱難,皇帝也艱難。

  他偏臉,看過去,昭淑太后也頓步。二人目光交匯,昭淑太后停了片刻,臉上盈出些笑意,似長舒了一口氣般,欣慰道:“皇帝醒了。”

  她再邁步,又復往日優雅端莊,徐徐朝著魏塱床前來。身后跟著的三四個宮人也沒歇著,看地上影子,一行人如同一只碩鼠身后拖了三四根尾巴。

  幾個終日跟著皇帝的暗衛從陰影處現身,也往床前挪了幾步。魏塱笑笑答:“蒙母妃掛懷,已無礙了。”

  他招手,示意一個暗衛上前來。昭淑太后這才突生驚慌,不自覺轉頭盯著那暗衛,竟自個兒往后退了一步。

  她嘴唇蠕動,卻并沒說出什么來,只是呼氣聲粗了些。魏塱還是臉帶笑意,仿佛病后初愈,身子疲乏,胳膊抬的極慢。

  昭淑太后一顆心愈提愈高,眼看要呼之欲出,魏塱抬起的手終于攤開。原來他招呼暗衛過來,只是將手里紙條遞過去。

  等人退下,昭淑太后那顆心又回到肚子里。這一來一回,讓她已然忘了,天子用錯了稱呼。

  怎么是母妃呢,明明她已經,當了許久的太后。就像,當初的六皇子已經當了許久的天子。

  似乎屋里眾人都舒了口氣,魏塱撐著床坐得直了些。宮人又遞過來一只軟枕靠著,好似折騰了許久,他才問:

  “太后深夜過來,所謂何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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