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樂文學網 > 雄兔眼迷離 > 洗胡沙(四十一)
  話未落,門先開,約莫是蘇府早早安排人守著,只等薛凌一到,無需扣門,風便直直往里灌去。

  然這會來迎的并非蘇銀,而是個生面孔,直直站在那伸手喊“姑娘請”間僅微微垂了垂頭,連脖子都沒低下去。

  薛暝心覺此人無禮,看了眼薛凌見她并無太大反應,復恭順站在原地,待薛凌又將劍刃掉了個頭,方跟著齊齊往里走。

  來人一路將薛凌帶往正院,桌上已擺了好些吃食酒水,尚有丫鬟在陸陸續續往里送。蘇遠蘅仍是球樣圓滾滾團在椅子上,面色與午間相比卻是明朗許多,無端生出些架子來。

  蘇姈如死了如此久,這會子一瞧,薛凌才有些許真實感受,蘇府....該是蘇遠蘅這蠢狗當家了。

  不過,人是熟人,地也是熟地,誰當家都拘不著她,三兩步上前坐下,玩笑般道:“該不是我午間幾句胡話落了蘇府面子,倒也不必特意砸鍋賣鐵湊出個席面來。往日間,餿水我也能喝兩缸子,你知道的。”

  話落轉與薛暝道:“坐坐坐,別站著,吃飽了才有力氣干活兒。”又與蘇遠蘅道:“他與我情同手足,義比鴛鴦,親如父子,不是外人,反正咱倆吃不完...”說著瞅了一圈左右,奇道:“蘇銀怎不見了,還想著叫他一塊坐。”

  薛暝聽得鴛鴦二字,本是心中一顫,未料得還沒顫完,又聽薛凌嘴里冒出個“父子”來,知是她不講規矩隨口胡話,只垂了頭,并未依言上前坐下。

  薛凌沒聽見動靜,又道:“你站著干什么,馬還得吃草,你不吃料?”

  薛暝遲疑要抬步,蘇遠蘅微笑道:“客屋一樣備了酒菜,叫你的人都去吧。既是子時才往....夜長難熬。”

  說罷一旁站著的丫鬟便出聲請薛暝,沒得薛凌開口,他自是不可能跟著走。然瞧蘇遠蘅一臉和風細雨,薛凌心中反有計較,明刀明槍打起來,且莫說誰輸誰贏,只怕是,借蘇遠蘅百十來個狗膽,怕這蠢狗也不敢動手。

  但世上暗箭難防,突然好心招待底下人,莫不然酒菜里參上幾兩砒鴆,野鬼得飄一屋子。

  反正自個兒與沈元州,皆是蘇府冤家,哪就能確保蘇遠蘅站哪頭呢。

  她笑的意味深長,既沒說讓薛暝去,也沒說不許去。蘇遠蘅心下了然,自端起面前酒杯輕飲了一口,道:“你在京中,他在邊關。得罪了他,蘇府還有十天半月可躲,得罪了你,只怕當夜就要滿門橫尸。”

  他跟著笑,似乎還浮出些少年得意來:“輕重緩急,我還是分的清,你說是吧。”

  薛凌盯著他手臂,只覺此人這會與常人無異,何故多次見他用手時痛苦難當?只方寸之間探究不出來,她也不怎么上心。

  但聽得蘇遠蘅說“分的清”,仿若瞬間放下,也抓起面前杯子一飲而盡,“當啷”擱回桌上,爽朗笑道:“你說的是。”這才偏頭與薛暝道:“你去吧,都找地歇上一歇。”

  薛暝尚有不情愿,她看與蘇遠蘅,凜然道:“無妨,他舍不得。”

  薛暝見她拿定了主意,不欲在人前落了薛凌威信,這才跟著丫鬟轉身離去,拖走半天夜色。

  待人走遠,蘇遠蘅跟著將伺候的丫鬟也揮退,只余他與薛凌二人,道:“幾分把握?”

  “十成十。”

  “我與沈家,并非肝膽相照,單我去接,難保萬一。”

  薛凌這才收了些性子,正色道:“昨兒個我讓李敬思去嚇過了,你今日上門,足以。”

  蘇遠蘅道:“人死了,如何說?”

  “有人說,干你我何事?”

  蘇遠蘅略有所思,薛凌又道:“你去了,直說就是,就說沈元州問你要錢,京中也有人問你要錢。你自是不想給京中的,可不給又沒法子。你倒想給沈家送過去,又怕送過去了,沈家早晚要回京中來。

  天下之大,不能逮著你蘇家一人折騰是不是。后路在誰那,你就給誰。”

  蘇遠蘅笑道:“我是什么東西,敢問他人要后路?”

  “莫急,來日他給你后路,今日原是求著你給他后路的。我昨日遣李敬思傳了話,說是魏塱要拿沈元州家中老小性命相脅,逼他回京。

  你今日去,再傳一傳,逼一逼,披肝瀝膽以頭搶地要保其父母姊妹安然到西北,就說事發緊急,連夜上路還未必能成,他們豈有不跟你走之理。”

  蘇遠蘅還是笑:“你就這么篤定?”

  薛凌直視于他,笑道:“我若是沈家,也別無他路啊,”

  蘇遠蘅又思索一陣,道:“是了,也別無他路。”頓了片刻,另道:“不過,再是倉促,想必沈家也會有人跟著,而今城里防衛森嚴,到處都是巡邏的御林衛,若是打起來,你可備好了?”

  “他們必定以為,你指望著將人送到西北,好將蘇府從此托與沈家,不會懷疑你的。夜路難行,水總要用些。只要確保姓沈的斷氣,別的無妨。”

  蘇遠蘅聽的發笑,道:“這可難說,他既是舉家外逃,沒離京之前.....”

  薛凌搶白道:“何來的舉家,沈元汌要留著的。”

  蘇遠蘅一時愣住,薛凌反倒作了個詫異模樣,奇道:“如何,我沒說?”

  蘇遠蘅遲疑道:“或許是說了...我沒聽見?他要留,他如何要留?”

  薛凌直愣愣瞧了他一陣,片刻噗嗤笑開,又復頑劣摸樣,搖頭晃腦道是“也不如何,就是想他留。”

  蘇遠蘅才要問,忽聞她狠道:“我就想看看,那些成日勸著旁人身死成仁的匹夫,一朝臨到自己頭上,他是要生,還是要死。”

  蘇遠蘅隔著一張桌子,仍覺寒氣,幾番計較,才試探道:“你..要.他自盡?”

  他當然知道沈家人一死,沈元州便再不受皇權制約,基本不可能回京了。當然,不受制約的同時,也再不受皇權庇佑,遠在天邊一個帶兵的,蘇家能拿正眼看已是為著來日方長,豈有非要送銀子的道理。

  正是如此,他才會第一時間找上薛凌,原只是希望薛凌破了這局即可,沒料到薛凌上來就是要去沈家性命。

  也好,死活都不關緊,死了更好,徹底絕了沈元州回京的心思,只是既做了殺人的打算,何苦多生枝節留個沈元汌,引頸受戮的少,孤注一擲的多...誰知道會出什么岔子,還不如一起騙上路喂水來的可靠。

  然薛凌這么做,多半另有道理,他躊躇著要問,薛凌已然張口道:“一屋子人不明不白死了,難保后事巧舌如簧之人瞞天過海,你我豈不白費功夫。

  沈元汌其人,該死在金鑾殿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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