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樂文學網 > 雄兔眼迷離 > 洗胡沙(四十二)
  蘇遠蘅瞧與薛凌,卻失了對視的勇氣,轉瞬垂頭拿了筷子掩飾,隨口道是桌上菜溫酒熱,趕緊吃吧。

  能讓沈元汌死在金鑾殿上固然好,可如何個死法?他不知道,也問不出口。只薛凌既跟著要去,自個兒知與不知,差別不大。

  薛凌挑眉瞧與那只空杯,并未再續,也未多用菜,撿著近前幾只碗碟夾了些往嘴里,沒頭沒腦問:“都在原處罷。”

  蘇遠蘅仍沒抬頭,亦是沒前沒后的答:“都在原處。”

  薛凌起身笑道:“那就,莫問來日,你我且共今朝。”

  蘇遠蘅細致將筷子擱在桌上,抬身拱了拱手,甚是恭順樣笑:“還得薛少爺承讓。”

  薛凌左手在右腕間一搭,含笑離去,剛過門檻處,薛暝隨即冒了出來,約莫是已在此等候多時,根本就沒隨下人去用飯。

  薛凌問過一句,他答是已經用了,真假無所謂,薛凌再沒多問,走在前頭道:“跟我走就是,這破地兒我住過三五年歲,比壑園可熟多了。”

  薛暝應聲,二人一路往原薛凌住處去,果真是依了蘇遠蘅那句“都在原處”,她原來的屋子陳設一應未改,又纖塵不染,好似昨日還在此歇過。

  里屋架子上,灰撲撲兩套男子樣式的粗服亦如既往常年擱著,是她在蘇府時常用的下人裝扮。

  午間既說明要與蘇遠蘅一同前往,二者心照不宣,薛凌唯有小廝這個身份可用,無怪乎方才蘇遠蘅要恭敬道一句承讓,許是薛凌今日之勢,人前稱他一聲少爺,再是佯裝,他亦不敢心安理得。

  薛凌手放上去,免不得勾起些過往。然除卻可笑,竟別無它想。瞧罷衣衫,又行至桌前,筆墨已干,字跡未褪,翻來復去,姓氏百家爾。

  “沈”字好翻的很,就在開頭,馮陳褚衛,蔣沈韓楊。

  她拿起一張,仔細瞧了瞧,在薛暝面前一揚,笑道:“今日起的早,明日估摸著睡的晚,人困的很,我去瞇兩個時辰,你也找個地睡睡,醒了不必跟著我。”

  薛暝不答,卻是明顯不情愿。

  薛凌道:“蘇遠蘅貼身帶的人太多,定會引起沈家疑心,哪有偷雞摸狗鬧那么大陣仗的。他能把我捎進去不錯了,就算事兒不成,為著銀子的緣故,沈家也不會立時把他給弄死,我安全的很。”

  薛暝為難道:“就怕萬一。”

  “真有萬一,我出不來的地方,加上你多半還是出不來,不如在外頭接應我。”

  薛暝仍未罷休,道是“要錢的是沈元州,萬一沈家人想不了那么長遠呢,多個人,到底多一份力。”

  薛凌邊笑邊往床邊走,混若浪蕩道是:“雞窩里還能長出鷹崽兒啦,我不信沈家那老不死不知道這一攤子爛事。”

  嗓門之大,薛暝忍不住往周遭瞥了兩圈,想著這又不是壑園,薛凌未免過于放肆了些。

  等回過神來,薛凌身影已然被屏風擋住,約莫是往床榻間去了。他不好追去再勸,又忱勸也無從勸起,哭也好笑也好,荒唐又非這一時半會。

  輕嘆了聲氣轉身往外門,別處蘇遠蘅還在和一竿子人商量。蘇銀在側,多有懷疑之言,終是不能違背蘇遠蘅的意思。

  到頭來,萬處似一處,皆是明月如霜掛中天。

  蘇遠蘅將幾粒丸子吞下肚,“砰砰”兩聲門響,薛凌應聲而起,快手拿了一旁衣物換上,隨后極為嫻熟將頭發挽起,再往銅鏡看,竟似真的回到了過去。

  鏡中景物分毫未改,像極了無數個她在蘇府里夢魘驚醒的夜晚,總分不清自個兒是誰,反反復復的想去辨認那張臉。

  這一年半載,莫不然只是一場大夢不覺?

  她驟然心驚,手搭在下頜處,左右搖晃了兩下,才將那口提起的氣緩緩呼出來。

  瘦了些,凌厲了些。

  雖那幾年在蘇府過的并不開懷,到底能稱一句養尊處優,自離了蘇家,愛恨奔波,免不得...免不得要凌厲些。

  凌厲些好,即便這一年多稍有快活,她絕不肯重來的。

  薛凌放下手,出門與薛暝相對,后者亦是換好了衣衫,小有愣神又飛快恢復如常,倒是見著蘇遠蘅時,他笑得極坦然,明晃晃瞧著薛凌,笑了好一陣。

  問過時辰,亥時初初,現趕往沈家,到達之時正該是午夜。往蘇府偏門后,早有馬車等候在此,車身車輪俱是黑色,連馬匹也是黑的。薛凌與薛暝對視一眼,輕點了下頭,隨即率先上了馬車。

  蘇遠蘅并未立即跟上,似乎格外鄭重與蘇銀交代了幾句什么,聲音極小,隔著四五步遠的薛暝一字也未聽見,不由得他多了幾分心焦。

  有心想喊薛凌,蘇遠蘅已然說完,笑笑與他道:“先生莫怪,府上私事而已,我與你家少爺,必然同生共死,絕無獨活。”

  這幾句倒是中氣十足,薛暝正不知如何回應,薛凌撩簾自車窗探出半個腦袋,跋扈道:“東西可以亂吃,話不能亂說,要死你死,我要獨活的。”

  說罷朝著薛暝脆聲道:“一會到了外頭,你離人群至少三尺五寸遠,瞧清楚些,至多一個時辰,若我沒出來,即刻扔個信,舉壑園李敬思兩處之力,將蘇家雞犬給我屠干凈。”

  又笑意盈盈瞧著蘇遠蘅道:“好了,快上來吧,晚了趕不上趟兒。”

  蘇遠蘅未有喜怒,倒是蘇銀上前一步,惡道:“至多一個時辰,若我家主人沒出來,我就即可扔個信,全天下再無你薛凌容身之處。”

  薛凌輕蔑瞧罷一眼,欲說“你家主人棺材上釘子釘了七八顆,千百年也爬不出來了”,想來又覺無趣的很。剛才幾句話是為著哄薛暝,哪有功夫和這蠢狗爭長短,嗤過一聲便悠然丟了簾子,懶懶將身子靠在車窗上,細細碎碎的捏手腕。

  蘇遠蘅上車坐定,一時沒聽言語,不知走了多遠,忽聽得他道:“真像。”

  感嘆不像感嘆,尋常不像尋常。

  薛凌也是無聊,眼皮子一抬:“像誰?”

  “后事像前事,今時像故時。”

  不是說人.....她摸不著頭腦,手在腕間停住,瞇縫著眼思量,這蠢狗莫不然還要開始..講點交情?是有相當長的一段日子,她也是這般下人摸樣深夜伺候蘇大少爺行在路上。只是這會說來,未免有點...不切實際了吧。

  蘇遠蘅眉目淡漠,轉臉向外,徒勞去看被一簾遮住的夜色,徐徐道:“去歲永樂公主落水之后,我.....娘親....仍與駙馬府來往。你....鄙她是個蠢貨。現我成了那個落水之人,你還不是與我來往未休。

  應有新人,像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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