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樂文學網 > 燕辭歸 > 第247章 不是貢酒
  生輝閣。

  陳桂站在自家鋪子前面,眼中飽含淚水。

  他是叫巷口彌漫著的炮仗煙霧給熏的。

  那真是濃得云里霧里,籠得什么都看不清楚,還格外刺眼睛。

  偏就架不住心中的歡喜,連眼淚那都是喜悅的眼淚。

  前一刻,儀仗還未抵達巷口,廖子就流星似的飛跑回來,好一通比劃。

  “鄭元合,就是鄭元合!都說他有狀元之相,果真就是他!”

  “鋪子墻上那首詩,往后真是鑲了金邊了!”

  “探花郎也是巷子里的,袁知堂,小的還聽人說,他本該是榜眼,可惜長得實在俊,叫圣上點作探花了。”

  “余璞也中了,二甲第三。”

  “小的擠在前頭都看不過來,立刻回來給您報了。”

  “炮仗都準備好了,小的這就拿出去,等儀仗一到就點上。”

  廖子嘴巴熱鬧,炮仗當然比他的嘴還熱鬧。

  陳桂的心啊,噗通噗通的,跟著炮仗噼里啪啦直跳。

  這場面,真是太振奮了。

  之前杏榜一張,他心急火燎去看榜。

  那一個個熟悉的名字,讓他吃上了定心丸。

  住在老實巷的考生當然不可能個個提名,但也有個二三成。

  能上杏榜去殿試的,只要不是出了大狀況,都是金榜有名。

  區別在于名次。

  有人發揮得好些,末尾一躍中游甚至上游;有人失手,失去了現今的排名,但進士、同進士出身都是穩了的。

  以舊例的“一成得中”而言,老實巷這個戰績翻倍、甚至比翻倍都還要多了。

  那時候,全京城的目光就聚集在了老實巷。

  陳桂往府里報信時,老夫人笑得嘴巴都合不攏。

  當然,所有人都在等最后的金榜。

  是杏榜頭名的鄭元合能坐穩自己的頭把交椅,還是有人能殺出來把狀元帽子奪了。

  現在結果出來了。

  鄭元合笑到了最后。

  老實巷也笑到了最后。

  狀元、探花、二甲第三,另有這么多的進士、同進士……

  大半年前,陳桂就聽郡主與他展望過這等振奮場面。

  他當然都聽進去了,聽得熱血沸騰。

  再后來為了開文房鋪子,陳桂參與了那么多詩會學會,結識了許多考生。

  他一個商人不懂文章,外行人看個熱鬧,卻也會被一些考生折服,他們意氣風發。

  陳桂盼著他們都能上榜、取得好名次,亦等著郡主與他展望的前景能實現,但同時,陳桂和荊大飽也都做過“壞打算”。

  商人嘛,不能只想好的、不想壞的,多做準備總沒錯。

  當然,到了這會兒,那些壞打算都用不上了。

  郡主與他描繪的“豐收”場面,都實現了。

  陳桂用力揉了揉眼睛,看著一身華服的狀元郎進巷子。

  鄭元合也被煙熏得更嗆,但他心情振奮,臉上笑容沒有斷過,與來道賀的人一一回禮。

  陳桂先與他道賀,又賀了探花郎,轉著頭想尋余璞卻沒有尋到,便問了一句。

  邊上有人道:“他先去與家里人報喜了。”

  陳桂一聽,連連點頭。

  余璞在京中是有遠親的,之前也就借住在人家那兒。

  如今考得好名次,自然也快些與家人分享。

  京中熱鬧,從早持續到晚。

  直至翌日傍晚,宮中設瓊林謝恩宴,所有人進宮去。

  圣上對此頗為看重。

  朝廷需要廣納人才,這也是他此次開恩科的緣由,而新科進士們成長起來,都是將來的棟梁。

  圣上不止自己出席,亦讓太子一塊。

  徐簡少不得也去。

  “父皇真是,”李邵輕聲抱怨著,“他九五之尊往那兒一坐,這些新人有哪個能放得開?怕是嚇得筷子都拿不穩。”

  徐簡聞言,看了李邵一眼。

  李邵發現了,轉頭過來問徐簡:“怎么?我說得不對?”

  “殿下所言極是。”徐簡回了一句。

  李邵說的當然沒有問題,只是他的態度……

  徐簡隱約察覺到,李邵并不喜歡、或者說他并不怎么想去這場謝恩宴。

  這與李邵一貫的性格相違了。

  即便進士們酒氣上頭要行酒令,也斷不會與皇太子殿下比一番高下,李邵就是個去看熱鬧的,按常理他不該回避。

  若說不得不去赴宴、耽誤了李邵尋其他樂子的時間,這倒算一種可能。

  徐簡揣度著李邵的想法,試著問了一句:“等舉杯之后,殿下建議圣上先離席?”

  李邵哼道:“行啊,父皇若不肯,你幫我勸他。”

  徐簡應了。

  時辰一到,徐簡跟著李邵,隨圣上入謝恩宴。

  圣上心情很好,與頭甲三名說了幾句,這才開席。

  曹公公端了酒盞來。

  圣上舉杯,與眾進士祝酒。

  李邵一口抿了他自己的,而后斜斜看了徐簡一眼。

  徐簡回了李邵一個眼神。

  意思倒也直白。

  您只管開口,我會跟著勸。

  李邵見徐簡應了,稍稍定了定神,與圣上道:“父皇,您在這兒,他們還怎么敞開了吃酒吃菜?您要想吃酒,我陪您去喝幾杯。”

  圣上聞言,不由哈哈一笑。

  他原也沒有久留的打算。

  他可不是那種不知趣的人。

  “邵兒說得不錯,”圣上拍了拍李邵的肩膀,“既如此,我們父子吃酒去。”

  說完這話,圣上看向一旁的徐簡。

  徐簡忙道:“恭送圣上與殿下,臣等下也出宮回去了。”

  圣上微微頷首,起身離席。

  徐簡恭謹送行,李邵卻幾次回頭。

  “走了,”李邵催道,“你也別待著了,他們讀書人之乎者也的,你也不愛聽。”

  徐簡挑了挑眉,沒有接這話,也順著李邵的意思往外走。

  眼看著走出了那熱鬧處,李邵的肩膀漸漸放松下來。

  有異樣。

  毫無疑問。

  圣上往御書房,徐簡向著宮外去。

  兩廂岔路口,等看不到李邵了,徐簡一個轉身又往宴席上去。

  謝恩宴比先前更熱鬧了些。

  圣上離席,原還有些拘謹的進士們漸漸來了勁兒,正互相敬酒。

  徐簡左右看了看,就見不遠處來了一輛板車,上頭幾乎堆滿了酒壇子。

  “各位新科貴人,”管事的童內侍笑瞇瞇的,指揮著幾個小內侍分酒,“古月使節進貢了些好酒,圣上賜眾位不醉不歸。”

  自是一片謝恩之聲。

  酒壇打開,香氣四溢,謝恩之外、更添幾聲贊嘆。

  徐簡心念一動。

  “童公公,”他低聲道,“我也想嘗一口。”

  “國公爺說笑了,您想要這貢酒,怎么可能喝不上呢?”童內侍樂了,“來來來,雜家給您添一杯,今晚上只一杯哦,您若是敞開了喝,這些酒都不夠了。”

  “解個嘴癮而已。”徐簡道。

  童內侍找了個干凈酒盞,倒滿了捧了過來。

  徐簡道了聲謝,接了過來。

  杯中的酒色醇亮,映著月光,頗有琉璃盈盈之感。

  “看著真好。”徐簡道。

  “進貢的美酒,肯定好。”童內侍道。

  徐簡舉杯聞了聞,淺抿一點,而后一口而盡,含在口中品了品,喉結滾了滾,才全部咽下去。

  童內侍看著他,不由自主地,喉頭也滾了滾。

  “國公爺,味道不錯吧?”他問。

  徐簡垂著眼簾,輕笑了聲,問道:“童公公嘗過這酒沒有?”

  “雜家哪有那等口福!”童內侍擺手道,“總共就九桶,先前圣上各處賞了分了,好像就已經去了一小半了。

  今兒這謝恩宴,又裝了差不多一桶多。

  現在還剩下的那幾桶,眼瞅著還有皇太后壽宴、貴妃娘娘生辰,不經喝的。

  哪是雜家能嘗的。”

  童內侍好一通數,見輔國公不說話,只揶揄似的看著他……

  他被笑得怪不好意思的,搓了搓手,壓著聲音“討饒”:“雜家哪里不饞!雜家說實話,國公爺可千萬替雜家保密!

  今兒這么些酒,等下散席時多少能剩一點,雜家就悄悄地刮一刮那酒壇底子,嘗一口是一口。

  跟您說的一樣,過個嘴癮!”

  徐簡聽完,樂得不行。

  轉身從近處提回來個酒壇,自顧自往酒盞里滿上,又遞給童內侍。

  “公公嘗嘗,”他道,“就當是我喝光的。”

  童內侍看他這一番動作,當真是啼笑皆非。

  “那雜家就不客氣了。”他拱了拱手,接了過去,仔細聞了、抿了、又一點點品,瞇著眼睛特別來勁。

  末了,童內侍道:“口齒留香、口齒留香。雜家心滿意足了。”

  徐簡掂了掂酒壇子,對著壇口又喝了兩口,問:“公公,地窖那兒具體還有幾桶?我琢磨琢磨問圣上討幾壇合適些。”

  童內侍道:“雜家剛帶人去取酒,聽說是還有不足三桶。”

  徐簡又問:“地窖那兒提前裝好了的?”

  “是啊,”童內侍道,“要不然哪能這么快就拿回來。”

  徐簡沒有再問,把留了一點底的酒壇子交給童內侍:“公公可別浪費。”

  說完,他拱了拱手往外走。

  走得遠了,徐簡臉上的笑容淡了幾分。

  那酒確實算得上好酒,醇厚香濃,酒色也好。

  可那不是古月送來的貢酒。

  與小郡主那天帶給他的,渾然不是一個味道。

  而觀童內侍的神色與話語,徐簡判斷此人應該是“言行一致”。

  童公公此前沒有嘗過,也就無從分辨酒水是否出了狀況。

  那么,這些酒應是在地窖那兒就被動了手腳了。

  這么一想,再想到李邵先前的那點反應……

  徐簡嘖舌。

  太子殿下當真很能給人送來驚喜。

  這冷不丁的,他與小郡主壓根沒有想到,又生出這么一樁來。

  另一廂。

  誠意伯府,載壽院里亦是歡聲笑語的。

  林云嫣坐在小段氏身邊,攤著一只手向著她:“您看我這嘴靈不靈?狀元探花都出在老實巷,上榜又有兩三成,不是風水寶地又是什么?這銀錢不賺都難!”

  小段氏笑個不停:“你厲害,你最厲害!我們云嫣點石成金,點哪兒、哪兒賺大錢!”

  “我看大姐的腳踝養得差不多了,回頭該去給那余璞道謝、也道個喜,”林云嫣道,“這些禮數上的東西……”

  小段氏深以為然。

  在余璞住到老實巷之后,她聽陳桂又提了幾次。

  這位年輕人當真十分實在。

  正說著,外頭遞來了個消息,說是陳桂來了。

  陳桂恭敬問了安,又說請林云嫣借一步說話。

  林云嫣便起身,隨陳桂出了屋子。

  站在廊下,她問:“是國公爺遞了什么話來?”

  陳桂點了點頭,就是神色有些尷尬。

  林云嫣看在眼中,不由好奇起來。

  陳桂時常替她和徐簡互相遞個消息,早就已經習以為常了,怎么今兒是這么一副神色?

  徐簡到底捎了什么話?

  陳桂撓了撓頭:“國公爺說,今晚宮中設宴,圣上讓人賞了古月貢酒給進士們,他特特走得遲,也喝了兩杯……”

  到這兒一切尋常,陳桂卻頓了下。

  而后,林云嫣就見陳東家左右看了看,尤其是特特又往正屋垂著的門簾看了一眼。

  確定了沒人聽著,他才壓低了聲音:“不及您那日送他的好滋味。”

  林云嫣聞言,眨了眨眼睛,愣了下。

  陳桂傳完了話,忙退開兩步,悶著頭不做聲。

  背著光,誰也沒看到,他那一張臉紅了一大片。

  國公爺真是的!

  那是貢酒,滋味能有個什么不同?

  說到底,是送的人不同,一道喝的人不同!

  這種話,下回見著郡主的面,自個兒與郡主說去嘛!

  至于讓他陳桂在中間遞這種、這種傾訴衷腸一樣的話嗎?

  不好意思,真就很不好意思!

  他又不是個缺心眼,他也是成了親、有媳婦的人!

  他厚顏都能叫郡主一聲“侄女兒”,替侄女侄女婿傳這話,哎呦!

  他都沒敢當著老夫人的面說!

  陳桂正在心里“哎呦長哎呦短”的,忽然就聽見一陣笑聲。

  他抬頭一看,郡主彎著眼直笑。

  一邊笑,郡主還一邊問他:“他真就這么說的?”

  陳桂暗暗感慨著“這兩個小年輕!”,道:“就是這么說的。”

  林云嫣又是一通笑:“替我與門房上說一聲,備好馬車,我要出門去。”

  陳桂一聽,下意識問:“郡主去桃核齋?”

  “不,”林云嫣道,“我去慈寧宮。”

  陳桂“啊?”了聲。

  他鬧不懂了。

  國公爺先遞了這么一句話來,郡主去桃核齋那很正常。

  可去慈寧宮是哪門子道理?

  難道皇太后就樂意聽他們小年輕之間黏黏糊糊的?

  這個愛好,陳桂也不是不能理解。

  只要他不做這個傳話人,他也挺愛聽這些。

  但好像也不用這么急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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