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樂文學網 > 燕辭歸 > 第248章 其中有詐
  月色皎皎。

  林云嫣站在廊下等候。

  挽月聽說她要進宮,頗為不可思議:“這個時辰過去,宮門都要關了。”

  “今兒謝恩宴,”林云嫣解釋道,“會晚一些。”

  挽月這才點了點頭,幫著牛伯一塊整備馬車。

  林云嫣看了兩人一眼,又偏頭看向那廂與林珣說著話的陳桂。

  陳桂剛才那欲言又止的反應……

  林云嫣也是剛剛才想轉過來。

  她起先的注意點全在徐簡遞來的話的言外之意上。

  等想明白了,當真是忍俊不禁。

  真是難為陳東家了,替徐簡帶那樣“意義深沉”的話。

  不多時,馬車出了誠意伯府。

  慈寧宮里,皇太后對林云嫣的到來頗有些意外。

  “怎得這時候來了?”她笑著讓林云嫣在身邊坐下。

  “嘴饞了。”林云嫣道。

  “饞什么了?”皇太后一聽就樂了,“什么東西是哀家這兒有,你們伯府里缺的?快快說給哀家聽聽,改明兒哀家多給你送些去。”

  林云嫣抿了抿唇,低聲道:“饞那古月貢酒。”

  皇太后一愣。

  討酒?

  這倒是沒想到。

  云嫣打小討糖果討點心,討酒還是頭一回哩。

  果然是長大了,能喝幾口酒了。

  “您上回賞我那一點,我偷偷拿了一小半給輔國公了,”林云嫣挽著皇太后的胳膊,“剛我聽見父親交代底下人,說明兒有個要緊客人來,要讓客人也嘗個味……

  沒有了,剩的那點兒連嘗個味都沒有了。

  我只好趕緊來尋您救急。”

  皇太后聽著,笑得不行,伸手點林云嫣的鼻尖。

  長大了,真就長大了。

  都會想著好東西與意中人分享去了。

  “原就是哀家給你的酒,你分誰不是分?”皇太后故意揶揄她,“老實與你父親說就是了,他還能為了那口酒就埋怨你?”

  林云嫣把臉埋在皇太后身前,嬌聲嬌氣:“哎呀,您明明知道!”

  皇太后笑得眼淚水都要冒出來了,嘴上“哎呦哎呦”幾聲。

  這個年紀的小姑娘家家的,真是太讓人喜歡了。

  有了心上人了,偏臉皮還薄著。

  叫人忍不住就想逗她幾句。

  皇太后逗得心滿意足,大手一揮:“哀家讓人去給你取。”

  邊上,王嬤嬤一面笑、一面道:“娘娘,您先前都分了,庫中沒有剩下。”

  這么一說,皇太后才想起來,見林云嫣晶亮的眸子看著她,她道:“哀家讓人與圣上說一聲,一會兒就送來了。”

  “我跟小于公公去取酒,”林云嫣起身,道,“我留在這兒,得叫您笑話慘了!”

  說完,她轉身就跑。

  皇太后一看,又是一陣撫掌笑。

  直到出了大殿、站在外頭窗下,林云嫣都能聽見里頭娘娘的笑聲。

  她深吸了一口氣,眼中笑意依舊,只是那股子又嬌又羞的神色淡了下去。

  裝也好、哄也罷。

  她盼著皇太后高興。

  而最能讓老人家高興的,自然是這門親事的美滿平順,她與徐簡彼此合意。

  說起來,確實挺合意的。

  有共同的過去,有必須要劈開一條道的相同的未來。

  曾做過多年夫妻,彼此溝通順暢,一點就能透。

  就是吧,和皇太后想要看到的那種黏黏糊糊、情竇初開的你儂我儂,還是不太一樣。

  皇太后想要的美滿,應該就是先前陳桂自己瞎琢磨的那些。

  想到“瞎琢磨”和渾身不自在的陳桂,林云嫣又忍不住笑了起來。

  小于公公得了吩咐,匆匆過來。

  一眼看到林云嫣的笑容,他的心跟著就是噗通噗通直跳。

  哎呀,郡主定是在想輔國公。

  娘娘這些日子,最喜悅的就是圣上給郡主指的這門親事了。

  畢竟,郡主自己喜歡呀!

  郡主喜歡,皇太后就喜歡。

  “郡主,”小于公公上前來,“酒都收在庫房地窖那兒,夜里路不好走,您在偏殿等等,小的去取來?”

  “不妨事,”林云嫣道,“公公引路吧。”

  小于公公依她,又另點了個去稟圣上。

  圣上正與李邵吃酒。

  美酒入肚,他精神很不錯。

  “新科狀元的文章寫得真不錯,朕看了他殿試、會試的文章,他很有想法,朕很看好他。”

  “有一個蜀地來的考生,會試比得一般,殿試倒是發揮出來了,朕聽說他是開考前一旬才抵京,有點水土不服,看來路途遙遠還是影響了一些。”

  “這么看來,年前就由朝廷給予考生補助很是重要。”

  “這一次還是敲定得晚了些,倘若早早就知會了各地方官府,許多考生都能少后顧之憂、提前入京來。”

  “這點上,朕還得夸徐簡幾句,當時禮部和順天府按部就班,各有各的道理,還是徐簡拿著文書進御書房來。”

  “邵兒,章程是章程,關鍵時候,也得能拍板。”

  李邵的一口酒,堵在了嗓子眼里。

  今夜陪父皇吃酒,說些科舉之事,他興趣一般,但畢竟天天在禮部觀政,也能說得頭頭是道。

  就算被問到對幾篇文章的看法,李邵亦能答得上來。

  他雖不喜歡那些規整的科考文章,但看個思想與好賴,肯定看得懂。

  因此,他們父子之間,可謂是交談甚歡。

  哪知道,冷不丁的,徐簡的名字又冒出來了。

  說徐簡能拍板,李邵很是“服氣”。

  不敢拍板的人,能二話不說直接捆他嗎?

  一想到那天被五花大綁,李邵這口酒就咽不下去了。

  殿外,曹公公守著。

  遠遠的,見一小內侍跑著過來了,他便迎著走過去。

  待看清那是慈寧宮里的人手,曹公公便問:“何事?皇太后有事兒交代?”

  “郡主想再討些古月貢酒,慈寧宮里都不剩了,娘娘想問問圣上能否去庫中再取一些。”

  曹公公轉頭看了眼殿內。

  圣上與殿下吃酒,正是興致高的時候。

  皇太后要點兒貢酒,圣上豈會不給?

  這點事情,何至于進去叨擾?

  他拿主意就是了。

  小內侍得了回復,又匆匆趕到庫房外,正好遇著慢慢走來的林云嫣與小于公公。

  庫房里,留守的幾個管事太監也在吃酒,熱熱鬧鬧劃拳。

  聽說了小于公公來意,又看了眼他身后的郡主……

  大太監毛公公趕緊掏出帕子擦干凈了嘴巴上的油葷:“郡主,這寒磣地方怎么能讓您落腳?您要酒,小的給您送去就是了。”

  林云嫣打量著毛公公,道:“不打緊。我還沒有見過宮中儲酒的地窖呢,來都來了,我轉轉。”

  郡主這么說了,毛公公也不好硬拒絕。

  眼珠子一轉,他趕緊招呼了邊上另一個小太監:“卓子,還不趕緊給郡主仔細介紹介紹?郡主,讓他給您說說,小的給您取酒。”

  小于公公扶著林云嫣下了地窖。

  卓公公在邊上跟著。

  “這一架子都是蜀地送來的貢酒,那角落的大酒壇子是御貢的女兒紅,有些年頭了。”

  林云嫣左看右看著,問道:“古月送來的呢?”

  卓公公指了指另一側深處:“您看到那幾個大木桶了嗎?就是那些,他們裝酒都和咱們不一樣。”

  林云嫣走過去,佯裝驚奇道:“這么大的桶子?”

  說著,她便用指關節在桶子上敲了敲。

  聲音悶悶的,里頭還是滿的。

  “我聽說剩得不多了。”她道。

  卓公公答道:“不足三桶。”

  林云嫣微微頷首。

  毛公公捧著個空酒壇過來,道:“您放心,都是干凈的壇子,小的這就給您裝一壇、封好口。”

  那壇子是陶制的,林云嫣看到不遠處的地上還堆著不少,便問:“那些都是已經裝出來了的?”

  卓公公不疑有他:“對,圣上今兒賞給新科進士們的。”

  “那就不勞煩毛公公了,我拿現成的就是了。”說著,林云嫣走過去,彎腰從地上抱起一壇來。

  毛公公見狀,臉色倏地變了變,忙道:“那壇子沒擦灰呢,郡主您別臟了衣裳。先前瓊林來取,一板車沒裝下才留下來的,一會兒他們不夠喝了還得來取。”

  酒窖地方大,也就是他們進來了,才把這一處墻上的火把給點亮了。

  明晃晃的火光下,一點兒神色變化都瞞不過旁人的眼睛。

  毛公公的緊張寫在了臉上。

  林云嫣看在眼中,沒有當即戳穿他,只道:“他們吃酒,還多一壇子少一壇的?我討了兩壇子呢,就這、和那個吧。”

  毛公公訕訕笑著,腦瓜子飛快轉著,與小于公公打了個眼色:“哎呦老哥,替小弟說兩句好話吧。守在這庫房酒窖的,平日里也見不到一個貴人。難得今兒郡主過來,小弟一門心思想討好討好郡主,給好好裝兩壇子酒,郡主不給這機會呀。”

  小于公公哈哈一笑,笑得很實在,卻一點不走心。

  他又不是頭一天進宮,只觀這一來一往的,就知道“其中有詐”。

  雖然不知道具體怎么個詐法,但總歸是酒水有問題。

  而他作為慈寧宮的公公,聽郡主的、護著郡主,肯定沒有錯。

  “那你就裝,”小于公公道,“多一壇酒,還能少了你的賞錢?”

  毛公公應也不是,不應也不是。

  郡主抱在懷里的那壇子里裝的根本就不是古月貢酒。

  他若再給裝一壇,明兒兩壇子酒一對比,不比出問題來了?

  這么想著,毛公公的視線又落到了其中一木桶上。

  要么,再裝一壇假的?

  假的也是好酒哩。

  他們這些人,平日里自己掏錢買酒都舍不得買這么好的酒。

  郡主小姑娘家家的,估計嘗不出區別來,糊弄糊弄就過去了。

  至于郡主拿回去給林家其他人喝……

  就算喝出與上次的不一樣,也不會有哪個能厚著臉皮往御前說“酒水不對”吧?

  真說了也不怕,今晚上連夜收拾收拾,把假的都倒空了,再多多少少報個損,圓過去吧……

  這么想著,毛公公心一橫,走向了裝著假酒的那木桶。

  打開桶子上裝著的栓,酒水沿著管子流出來,全落到底下接著的壇子里。

  酒香順著漫出來,讓人不由自主地就深吸了一口氣。

  毛公公也在吸氣。

  真香啊!

  這么好的酒,肯定能糊弄過去!

  毛公公心里正想著,忽然就聽見卓公公的一聲喚。

  “郡主這是做什么?”

  毛公公忙轉頭看過去。

  待看清郡主正拿著她那金簪子劃拉壇口,毛公公的眼睛倏地瞪得老大。

  “酒都給我了,我打開看看。”林云嫣說著,手上再一用勁。

  壇口開了。

  濃郁的酒香撲鼻而來。

  毛公公對著卓公公一通擠眉弄眼。

  卓公公后脖頸滿是汗水,道:“您看,滿滿一壇呢,沒少沒少,您就遞給小的,小的給您再把口封上?”

  林云嫣卻道:“拿個酒盞來。”

  卓公公:“這……”

  小于公公二話不說,見邊上架子上倒扣著一瓷碗,便伸手取了,拿帕子仔細擦過,遞給林云嫣。

  林云嫣倒了一碗。

  只看酒色、聞酒香,她其實真辨不出區別來,但她相信徐簡的判斷。

  徐簡在謝恩宴上喝到的所謂貢酒、并非是之前的貢酒。

  而她拿的這一壇,正是先前庫房里裝出來給謝恩宴的酒。

  從毛、卓兩位公公的反應來看,這壇酒同樣有問題。

  端起碗來,林云嫣抿了一口。

  入口綿而醇,卻與她那天和徐簡一道喝的不一樣。

  “怪了,”林云嫣故意撇了撇嘴,“沒有裝錯酒?怎么和前次娘娘賞我的不是一個滋味?”

  卓公公一副渾身不自在的樣子。

  毛公公的臉色刷的白了。

  莫非郡主真有辨酒的能力?她真的喝得懂?

  “瞧您說的,都是這些大木桶里出來的酒,這還能有不同?”毛公公干巴巴笑道,“您要覺得味道不對,那還是小的重新給您裝。”

  林云嫣把碗交給小于公公:“公公試試。”

  這時候,小于公公還有什么不明白的?

  原來,葫蘆里賣的是這種藥。

  郡主討酒是假,發現酒水不對勁、想弄清楚是真。

  平心而論,小于公公覺得這趟渾水不好蹚。

  若提前知曉,他一定會勸郡主兩句,真真假假都是吃力不討好。

  宮中關系繁復,誰知道貢酒出問題的背后是哪一方在攪和。

  前朝事由圣上操心,后宮事由皇貴妃主持,總歸別由慈寧宮出面、攬這種渾事。

  可現在已經在這兒了,那他不可能拆郡主的臺。

  抿了一口,嘗到那截然不同的滋味,小于公公底氣足了起來:“確實與娘娘賞的味道不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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