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樂文學網 > 燕辭歸 > 第249章 是兒臣讓人換的酒
  卓公公更加不自在了。

  他想,一定是地窖里太悶了。

  “郡、郡主,”卓公公硬擠出一個笑容來,“都是這些大酒桶里出來的酒,味道按說是一個樣的,怎會不同?”

  毛公公亦是一個激靈,順著這話往下道:“就是說啊,要不然您再嘗嘗小的新裝的這一壇?您看著小的裝的,這總錯不了了。”

  林云嫣沒搭這話。

  小于公公想了想,先把碗里的酒倒空了,讓毛公公給他另倒了些。

  再一嘗,他的眉頭皺得緊緊的。

  與剛郡主倒的酒是一個味。

  與娘娘先前賞的不是一回事。

  小于公公有一說一。

  這會兒,卓公公的后背已經濕了,全是急出來的汗水。

  “這怎么可能呢?”他道,“郡主,是不是您記錯了……小于公公,不能郡主說什么就是什么……”

  “我算是看出來了,你們這是拿別的酒來糊弄我吧?”林云嫣抬眼看著他,“怎么?以為我姑娘家一個喝不懂?叫你們糊弄過去了,你們能把貢酒私藏了?”

  “郡主!”毛公公連聲討饒,“您這話就冤枉小的了,小的怎么敢糊弄您啊!”

  實在是、實在是倒霉透頂了!

  這些酒水全是拿去糊弄沒有嘗過古月貢酒滋味的外行人的,郡主不在其列!

  他壓根就不知道寧安郡主會來討酒。

  不止討了,還親自來地窖拿!

  要不然,一早給準備好,哪里會火燒屁股?

  毛公公的思緒亂作了一團。

  上一刻,他還在祈盼著郡主喝不出來區別,又或者說郡主嘗出些問題來、卻不會立刻嚷嚷。

  人人都說寧安郡主溫和、又不恃寵而驕,按理說這等性情不至于當場就砸桌子,他們完全有后續處理的時間。

  可沒想到,傳言是傳言,郡主今兒顯然不按那些辦事!

  糊弄不了一,必須要糊弄得了二。

  不然就完蛋了!

  毛公公抱著酒壇子,雙手箍得緊緊的,勉強給自己添了些底氣。

  說鬼話,最不能缺的就是這底氣了。

  “哎呦郡主啊,這話不能這么說的,”毛公公的臉色還是很白,倒也貼合他現在說的話,“大木桶就在郡主您的跟前,您親眼看著小的裝酒的,要說桶里的酒味和之前的不一樣……

  總不能是那古月人糊弄咱們朝廷吧?

  送來的同一批酒,不同的桶子里裝著的不是同一種東西?

  這、這若是張揚開去,完蛋了、真完蛋了!

  他們想嘲笑我們不懂酒?會不會和古月人吵起來?回頭是不是還要打仗了呀?”

  卓公公一聽這話,也不知道是本就腳軟還是配合默契,一屁股摔坐在地上:“打仗?古月要和西涼人湊一堆去了?不得了啊不得了!”

  小于公公聽得目瞪口呆。

  這一套一套的,要不是他素來手穩,那只碗都得摔到地上去。

  真當他宮中行走這么多年,是被嚇唬著爬的嗎?

  正要說幾句,耳邊傳來了一聲笑。

  小于公公轉頭一看,眼看著郡主又笑了一聲。

  林云嫣從小于公公手中拿過那只碗,手指一松,啪的一聲,陶片裂開。

  地窖外,內侍侍衛們聽見動靜,紛紛詢問。

  “我崴著腳了,”林云嫣抬聲道,“去慈寧宮報一聲,備頂軟轎過來。”

  旁人還沒有反應過來,先前往御前詢問的小內侍二話不說、飛一樣地就往回跑。

  挽月直接攔在了地窖口,與其他人道:“別張望呀。”

  崴腳要脫鞋去襪,豈是他們這些人能隨便張望的。

  挽月攔著不讓出入,亦不擔心里頭狀況。

  地窖里二對二。

  別看小于公公天天樂呵呵的,真有人不怕死犯到頭上,他能直接把人撂倒。

  而她守在這兒,眼珠子東看看、西看看,就專門尋有沒有心虛又膽怯的人,得把同伙找出來!

  不多時,軟轎到了。

  皇太后聽聞林云嫣崴了腳,急得不得了,讓王嬤嬤領人過來。

  王嬤嬤進地窖一看。

  郡主好好站著呢。

  反倒是守庫房的那兩內侍,狀況不太對。

  “這兩人,私自換了古月貢酒,還編造了一通故事,喊著什么朝廷要與古月打起來了,”林云嫣道,“我人手不足,又怕外頭還有同伙,只好說傷著了。嬤嬤來了,我心里有底了。”

  慈寧宮過來的人手,才是信得過的。

  “把這兩人捆了,我去求見圣上。”

  三言兩語間,王嬤嬤已經弄明白了事情,心里也一陣嘀咕。

  這兩狗東西在庫房里動手腳,確實該打該處置,但郡主出面吧……

  她看了小于公公一眼。

  小于公公微微頷首。

  郡主擺明了就是有備而來,現在勸也遲了,倒不如繼續,且看看郡主怎么收場。

  那頂軟轎,倒也用上了。

  卓公公的腳軟到根本爬不起來,被小于公公拖上軟轎。

  挽月壓著聲,悄悄與小于公公說了兩句:“那個高的、還有那個……”

  小于公公當即點了那兩人:“來抬轎子。”

  就擱在眼皮子底下,看他們還能興什么風浪!

  另一廂,曹公公吹著夜風,心情舒暢。

  圣上與殿下剛吃完酒,一道出來轉轉、散散酒氣。

  氣氛融洽,月色明亮。

  當真是……

  前一刻正要暗暗背兩句詠月的詩、附庸下風雅,下一刻……

  迎面一行人匆匆而來。

  走在前頭的分明是寧安郡主,那坐在后頭軟轎上的竟然是個內侍裝扮。

  直到近前,軟轎落下,那內侍從上頭滾了下來,撲在了圣上的鞋尖上。

  曹公公腦袋一空,只剩下一句“見了鬼了”!

  林云嫣看也不看那御前失儀的卓公公,與圣上、太子行了禮。

  圣上見此莫名其妙的狀況,不由問道:“這不是寧安嗎?大晚上的,怎么一回事?”

  林云嫣道:“這兩人是庫房地窖管事的,中飽私囊,還胡言亂語。”

  李邵倏地瞪大了眼睛。

  地窖?中飽私囊?

  別不是那個地窖、那個私囊吧?

  不會這么巧吧?

  而后,小于公公上前,把來龍去脈都說了一遍。

  隨著這一番故事,李邵的呼吸越來越緊。

  為什么就會這么巧?

  為什么寧安早不拿酒、晚不拿酒,偏偏今兒夜里會親自去庫房?

  不由地,他看向圣上。

  月色與燈籠光的交疊下,父皇的臉色陰沉極了。

  夜風再一吹,李邵的酒氣全散了。

  圣上抬腳,把那還挪不動位的卓太監給踢開了。

  “酒水不一樣?”他問林云嫣道。

  “不一樣,”林云嫣答道,“我從地上拿的那壇、與他從桶子里裝出來的,都和前回皇太后賞我的不一樣。

  他們以為我不懂酒,嘗不出區別來吧。

  欺負我不要緊,我確實不懂酒。

  可他們中飽私囊,還編排到古月那兒,膽子真是太大了。

  我相信古月不會做出那等事情來,定是庫房里出的問題。”

  毛公公面如死灰。

  這位姑奶奶,剛才可不是這么說的!

  他原以為,說那些鬼話,掰扯古月與朝廷的關系就能把郡主嚇唬住,不敢再繼續查下去。

  哪知道郡主還敢,甚至直接告到御前。

  還借著他編的鬼話,把臺子架得更高了。

  他知道自己完蛋了。

  圣上又問:“依寧安看,他們把桶里的酒給換了?”

  “應是如此的,”林云嫣道,“我聽說那都是給謝恩宴預備的,想來是欺負他們沒有嘗過真正的古月貢酒,只是沒想到我剛好就去拿酒了。”

  圣上深深看了林云嫣兩眼,而后交代了曹公公幾句。

  “大晚上的,寧安也別為了這些人生氣,”圣上道,“朕那兒還有兩壇酒,你先拿去。”

  林云嫣對圣上的反應毫不意外,直接謝了賞。

  圣上交代過了,先一步離開。

  李邵的視線在幾人之間轉了轉,沒有多說,也跟著圣上走了。

  曹公公留了下來,笑瞇瞇地:“庫房那兒,養出來了幾只耗子,臟了郡主的眼,雜家等下就去收拾。”

  林云嫣笑了笑:“辛苦曹公公了。”

  “哪兒的話,”曹公公道,“您先回慈寧宮,別讓皇太后擔心。”

  等小于公公引著林云嫣走遠了,曹公公臉上笑容不見了,冷冷看著那毛、卓兩人。

  “真是上不得臺面的狗東西!”他罵道,“真當庫房油水多,就能把你們養得皮亮肉厚了?說說,背后哪個讓你們換酒的?”

  毛公公嚇得直縮脖子:“沒、沒什么人……”

  “沒人?”曹公公冷笑,“就你們兩個小偷小摸的,值得郡主大晚上進宮來堵你們嗎?配嗎?”

  整個庫房那些酒都砸了倒了,都礙不著郡主什么事。

  郡主會來,毫無疑問,圖的是那背后的人。

  或者說,是皇太后看準了要動手。

  “自己好好想想,”曹公公道,“雜家先去把那些酒安頓安頓,你們想明白最好,想不明白……”

  那就別怪他曹公公手段硬了。

  畢竟,皇太后都這么興師動眾了,又是有理有據,圣上不會攔著。

  曹公公去了庫房,查了一圈。

  果不其然,那幾桶酒的后蓋都動過,里頭的真貢酒裝出來,又換了假的進去。

  實打實的真酒,還在桶里的就只有那小半桶了。

  他嘗了一口假的,連連搖頭:假的也不差,看來那背后的人也不是個缺錢的主。

  不缺錢,折騰酒做什么?

  手都伸到庫房里來了,就不能更有點出息嗎?

  腹誹了不少,等再見到毛、卓二人時,這倆已經泄了氣了。

  卓公公先招了,把庫房里幾個同伙都揪了出來。

  毛公公一面哭一面交代:“是個叫洪七的來尋小的,說是殿下身邊的胡公公讓辦的,手里還有東宮的腰牌。

  小的本來不信他,可他拿來換的酒又很好,這么多桶酒,沒點兒銀錢真換不了這么好的。

  真金白銀,沒有太子殿下的意思,那胡公公舍得自己花銀錢?

  既然是東宮要換,小的哪里敢不從?”

  曹公公叫他這一嗷,嗷得腦袋嗡嗡作響。

  他是真的喝到假酒了!

  要么不交代,一交代卻是太子殿下?

  他去御前回話,告訴圣上是“您的寶貝兒子換的酒”……

  曹公公伸手揉了揉額頭。

  怪誰呢?

  怪他自己!

  他沒有想明白!

  以皇太后的性情,即便知道庫房出了差池,她也不會唱這出戲。

  她老人家不這么收拾人!

  其實是郡主在發難,一發發到太子腦袋上……

  要說郡主不是存心的,反正曹公公自己不信,想來圣上也不會信。

  不過,曹公公想不明白的是——何必呢?

  郡主沒有必要摻和這事兒!

  太子不知情,那就是底下人胡亂做事,太子挨一頓罰。

  太子知情,太子挨罵挨罰的,也就頂天了。

  不管哪一種,對郡主都沒有任何益處,真就沒有必要。

  想不透徹,事情卻還要繼續辦。

  曹公公逮了那洪七,又把胡公公提了問話,最后真真假假地,都一一稟了圣上。

  圣上一言不發,只轉頭看向老老實實坐在一旁的李邵。

  李邵心里擂鼓一樣。

  直到這會兒,他都不知道哪一環出了問題,只知道底下人辦事不利、運氣也太差,竟然叫寧安發現了問題,還喊破了。

  說起來,寧安這大半年,脾氣越來越大了。

  正思考著,突然間兩聲咳嗽聲,震得李邵一個激靈,抬頭看向圣上。

  圣上接過曹公公遞過來的茶,順了順喉頭憋屈的氣。

  李邵見狀,心念一動,噗通就跪下了。

  “想明白了再說。”圣上淡淡道。

  “是兒臣讓人換的酒。”李邵道。

  從父皇的反應,他就知道自己瞞不過父皇的眼睛。

  這個時候,撇清只會火上澆油,他得老老實實說話。

  “古月貢酒滋味與眾不同,兒臣看得出來父皇當真很喜歡,”李邵垂著頭,道,“您一直都很大方,皇太后、太妃、后宮的娘娘們,您從不吝嗇。

  叔父伯父,其他皇親國戚,您也從不會落下誰,有功之臣,您也會賞。

  這一次您還賞新科進士們。

  可兒臣小氣了,兒臣想讓您多喝些您喜歡的酒。

  兒臣沒有以次充好,換上的也都是好酒,只是想把這些貢酒存下來,讓您能多喝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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