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樂文學網 > 燕辭歸 > 第250章 該交的功課得交
  說完這一席話,李邵不再出聲,亦沒敢抬頭去看圣上神色。

  殿內很安靜,除了那點兒呼吸聲,再也沒有旁的動靜。

  李邵心虛歸心虛,卻也漸漸冷靜下來了。

  以他對父皇的了解,那套說辭是能平息父皇大半怒氣的。

  至于余下的怎么火要怎么發,他還有些吃不準。

  可大、可小。

  圣上看著李邵,良久,他長長嘆了一口氣。

  是啊,邵兒從小就是這么向著他。

  明明如此富足,錦衣玉食,可一旦有什么好吃好喝的,就會想著他。

  一位天子,一位太子,什么山珍海味沒有見過?

  可圣上還是會時不時地,為兒子的孝心所感動。

  邵兒學習騎射,去圍場獵到的第一只兔子,就在內侍的幫助下親手烤了,送來給他……

  圣上自己當過皇子、有許多兄弟姐妹,他現在還有其他兒子女兒。

  有些孝順,背后存著討好與“指點”。

  而另有一些,單純就是孩子的孺慕之情。

  邵兒不用討好他,邵兒也沒有母妃在背后教他,他的惦記就是惦記。

  惦記他,惦記皇太后,也會惦記下皇貴妃。

  這么一想,圣上面上的郁氣散了些,問道:“那些酒,都被你弄到哪兒去了?”

  李邵答道:“兒臣讓人運出宮去了。”

  他要那些酒,本就不為了糟蹋。

  古月送來了九大桶,最初圣上分了一小半后,那空了的木桶就閑置著等著扔。

  后來,他把那空桶都搞到手里,把偷偷裝出來的酒又給灌了回去。

  連桶裝著,尋了個地方儲藏,也免得保存不利、平白就壞了。

  等要喝了,開栓子裝些就是了。

  “你關心朕,作為一個兒子,你的孝心讓父親十分感動,”圣上頓了頓,又道,“可你不止是朕的兒子,你是皇太子,你去動庫房的酒來孝敬朕,唉……”

  “兒臣做錯了,”李邵的頭垂得更低了,“兒臣等下就讓人把酒送回來,明日早朝,兒臣會自述過錯。”

  “說什么?說你把謝恩宴的酒換了,就為了讓朕多喝點?”圣上搖了搖頭,哼道,“朕都不知道怎么罵你,你就別為難御史們了。去慈寧宮,先給皇太后和寧安賠不是。”

  這會兒,當然是圣上說什么便是什么。

  李邵應得很痛快,立刻從地上爬起來,退了出去。

  曹公公默不作聲去送他。

  兩人站在廊下。

  夜風拂面,李邵揉了揉膝蓋,低聲道:“曹公公,我這事兒做得不對,父皇跟前還請公公多替我說說好話。”

  曹公公輕聲應了。

  好話能說就說,至于反過頭去火上澆油,他也不是瘋子,自個兒在圣上跟前尋不痛快。

  他只是還沒有看清楚,寧安郡主到底是怎么想的。

  如此想著,曹公公轉頭往內殿方向看了一眼。

  晚上這些事情,他都能理出來這些,圣上豈會看不懂?

  圣上讓太子殿下去慈寧宮,賠不是歸賠不是,怕是也有另一層意思。

  “走吧,”曹公公道,“雜家也一塊過去。”

  另一廂,慈寧宮里,皇太后握著林云嫣的手,嗔怪地看著她:“你搬救兵,還說什么崴了腳,你是要嚇壞哀家。”

  林云嫣嘴上應得特別好:“是我的錯,我考量不周,讓您擔心了。”

  皇太后又嗔了她一眼。

  態度這么好,誰還舍得說幾句重話?

  可這事情,不仔細掰扯幾句,她心里又著實不得勁。

  “知道怎么搬救兵,好歹還不是個缺心眼,”皇太后道,“哀家別的不怕,就怕缺心眼的。”

  宮里“怪事”太多,想要立足,需得自己甄別。

  云嫣倒是不用在后宮里謀生,但也不是與這前朝后宮沒有任何一點關系。

  倘若缺心眼、分不清好賴,她即便是皇太后,在邊上使多大的力氣,都未必能護一個周全。

  弄得不好,連她自個兒都得賠進去大半。

  “可你說你不缺心眼,怎么往庫房折騰去?”皇太后說著,在林云嫣的手背上打了兩下,偏又不舍得打重了,“防東防西還防起哀家了?哀家能害你不成?趕緊給哀家一個準話,你到底掰扯誰呢?”

  到了這會兒,林云嫣也不會瞞著皇太后,直言道:“太子。”

  皇太后臉色微變,抬手輕輕又打兩下:“昏頭!他昏頭,你也昏頭!”

  難怪不肯提前告訴她。

  就是知道一旦說了,她肯定會阻攔。

  “太子把酒換了,你便是喊得滿天下都知道,他也就是挨幾句罵,最多就是罰,不痛不癢的,”皇太后道,“那是圣上最看重的兒子,人家父子一個口袋,酒水在哪兒礙不了別人。

  往后他還是太子,將來他還是要登金鑾殿,你平白無故得罪他一回。

  他要不記仇,倒也無所謂,只當小打小鬧的。

  他若往后真記仇了,他不到二十,哀家卻是這把年紀了!

  哀家一定會走在他前頭,等那時候,你被他尋麻煩,你還要從哪兒搬救兵?”

  話音落下,皇太后就見林云嫣的眼眶全紅了。

  晶亮的淚水珠子含在眼眶里,眨巴眨巴著就要砸下來。

  皇太后的心不由一痛。

  話也不算重,怎么倒要哭出來了?

  顯得她這個老太婆欺負小孩子了。

  林云嫣確實心里梗得慌。

  娘娘說的每一句話,都沒有在怪她,而是滿滿當當的關心。

  不是重話,但都是真話。

  娘娘走在了前頭,搬救兵都無處搬的處境,林云嫣真真切切地經歷過。

  正因為不想要那樣的結局,她今時今日才不得不去得罪李邵。

  只是那些“過往”,她無法向皇太后說明。

  皇太后見她要哭不哭的,思來想去,還是不再多說,只讓王嬤嬤去打水來,讓林云嫣凈面。

  剛收拾妥當、抹上點香膏,就聽外頭通傳,說是太子殿下與曹公公來了。

  李邵走在前頭。

  先互相行了禮,他才道:“庫房里的貢酒是我換的。”

  皇太后面露驚訝之色,故意道:“你換那酒做什么?”

  李邵又把那套說辭講了一遍。

  “你這孩子,孝順是好,但也要注意方式,”皇太后搖了搖頭,道,“明明是好心好意的,最后卻成了這樣。還好事情也沒張揚開,自家人嘛,都說得清楚。”

  李邵忙又賠了罪,再與林云嫣道:“寧安要那酒,我讓人給你送去。”

  林云嫣抿著唇,就這么點了兩下頭。

  等李邵與曹公公離開,皇太后抬手按了按眉心。

  圣上讓曹公公陪著來,擺明了是不想鬧大、傳開的意思,她當然也就順水推舟,不至于為此與圣上爭一個高下。

  只是……

  皇太后輕聲問林云嫣:“這個結果,你可是滿意?”

  林云嫣心里,并沒有什么不滿意的。

  靠幾桶貢酒就讓李邵跌個大跟頭?

  她也好、徐簡也好,都不會那么天真。

  那是圣上的兒子,即便戴上什么“沒把新科進士放在眼里”的高帽子,也就那么一回事。

  傷不到筋、傷不到骨的。

  不過是,任何一張大席都得有個章程,主菜再熱再金貴,開胃小菜也得先端出來。

  而且,徐簡也需要“脫身”。

  被圣上要求天天跟著太子、指點太子的徐簡,總不能是什么事情都不曉得吧?

  尤其是那些見不得光的大事。

  所以,該交的功課得交,該拿的好處也得拿。

  夜風更濃了。

  李邵站在御花園里,等看不到曹公公的身影了,他才眉宇一揚笑出了聲。

  暢快啊。

  剛聽說庫房出了狀況時,李邵心慌不已。

  怪自己運氣差,又怪寧安事情多,再看一眼父皇,那滋味真像是有一把劍懸在了他的腦袋上,不知道什么時候就要落下來……

  等曹公公查問完畢,被父皇問話時,那種害怕到了頂峰。

  指尖都在打顫呢!

  可之后呢?

  他幾句話立刻就挽回了局面!

  父皇惱了,又沒怎么惱,就這么息事寧人。

  慈寧宮里也不會有什么異議,寧安再臭著個臉,酒都給她了,還能折騰什么?

  背著父皇做事,又能順利擺平,這種從心慌到肆意,血液凝固又到奔騰叫囂,真的刺激啊!

  嘗過一次這種滋味……

  李邵舔了舔嘴唇,還想再試試。

  誰讓他是皇太子呢?

  誰讓圣上是他的父親呢?

  他就是可以這么隨心所欲。

  不多時,曹公公回到了御前。

  圣上靠著椅背,閉目養神。

  聽見曹公公的聲音,他眼皮子也沒有抬,問:“皇太后怎么說?”

  “娘娘說,自家人的事情,說清楚就好了,”曹公公說完,想了想,一五一十道,“郡主眼眶泛紅,似是哭過,想來是叫皇太后念叨了幾句。”

  聽到這兒,圣上才緩緩睜開眼睛,輕笑了聲:“寧安也是小孩子,皇太后素來寵她,她一年也聽不到幾句重話,偶爾聽聽,可不就要哭了。”

  這個答復,倒也解開了圣上的一個疑惑。

  以皇太后的性情,知道庫房被動了手腳,甚至已經猜度到了邵兒身上,她老人家一定不會趟這個渾水,更不讓把寧安牽扯進來。

  查問庫房只是寧安的獨斷之舉。

  皇太后后知后覺,少不得還另怪了寧安幾句。

  圣上又問曹公公:“邵兒去動那些酒,你怎么看?”

  曹公公斟酌了一番,道:“不瞞您說,小的剛才查問時就想過,手都有本事伸到庫房了,怎么就只動那酒?

  現在想來,倒也能夠理解了。

  別人動庫房是為了圖好處、為了弄油水,可太子殿下并不需要那些。

  正因為什么都不缺,所以才只動了他想要的東西,旁的都不在意。”

  “該處置的,你看著辦,”圣上交代著曹公公,末了又道,“去叫徐簡來見朕。”

  曹公公聞言,微微一愣,復又想了想,便也想轉過來,照著圣上的意思辦了。

  等了約莫三刻鐘,他見徐簡出現在視野之內,便急急上前去。

  兩廂一照面,曹公公定睛一看。

  輔國公的臉上沒有大晚上突然被召見的不解與忐忑,反倒是神態自若。

  看這架勢就知道:這位是心知肚明。

  曹公公深吸了一口氣,木著臉、低聲問:“國公爺,您這事兒弄的就……”

  “辛苦曹公公了。”徐簡道。

  曹公公:……

  得!

  和寧安郡主一個反應。

  他曹公公怕的是辛苦嗎?

  他怕的是圣上發火。

  輔國公討不到好,他們這些御前伺候的人,難道就能舒坦了嗎?

  圣上不至于遷怒,但圣上不高興的時候,大伙兒心里發怵啊!

  有那么一瞬,曹公公很想問問徐簡,把太子這事兒掀出來,到底圖一個什么,話到嘴邊還是咽下去了。

  不多事,不多事!

  等徐簡進去面圣,曹公公上了茶水后便立在一旁,眼觀鼻、鼻觀心。

  圣上點了點桌面,道:“朕看出來了,你和寧安處得不錯。”

  “郡主有趣。”徐簡還是老話。

  圣上氣得直瞪他:“寧安有趣,你就讓她去庫房折騰?也就皇太后不知道你在背后指點,不然有你受的。”

  徐簡聽了,沒有替自己開脫什么,只管往下應著:“謝圣上開恩,沒有叫皇太后知道。”

  圣上哼笑了聲。

  態度是很好,就是這事兒弄的,頭痛得緊。

  寧安提到了謝恩宴,而那謝恩宴還沒散場,知道貢酒什么味、宴席上的酒又是什么味的,數來數去,人數有限。

  再添上寧安大晚上進宮來,能在背后指手畫腳的,也就剩徐簡了。

  圣上一想就能想明白。

  可他坐在這兒前思后想了這么久,卻還是有理不清的地方。

  “邵兒換酒,肯定是做錯了,”圣上道,“你勸他也行,直接跟朕告狀也行,你讓寧安鬧這么一場做什么?”

  徐簡道:“回回都掀殿下的底,臣都掀得不好意思了。”

  一旁,曹公公的呼吸凝滯,愕然看了他一眼、又趕緊收回了目光。

  輔國公喝多了?

  該說的話不說,不該說的話他沖口就出了?

  圣上不是不講理的人,誰對誰錯,他心里明白著呢。

  這時候輔國公哪怕閉嘴裝死,只要老實挨幾句訓、訓完了也就過去了,根本沒必要火上澆油。

  擱以往,以輔國公的性情,也不會多這一句嘴……

  這下好了,圣上一準生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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