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樂文學網 > 燕辭歸 > 第280章 你在指責阿簡
  中屋。

  夏嬤嬤搬了把杌子,隔著簾子守著。

  原本,她不應該去偷聽夫人與老爺的交談,主子夫妻兩人說什么話,都輪不到她一個嬤嬤來指手畫腳。

  可她又實在放心不下。

  家里出了那么大的變故,夫人心境的起起伏伏,夏嬤嬤都看在眼里。

  這幾天在廣德寺住著,娉姑娘陪著,郡主也寬慰夫人,夫人的情緒雖然不可能振奮,卻也沒有一味地低沉下去。

  夫人在試著,多想想好的方面。

  今日,處罰下來了。

  公子流放、老爺革官,平心而論,比她們預想過的最差的結果要好上許多。

  只是……

  夏嬤嬤擔憂地看著簾子,甚至想著是不是要掀開一條縫、悄悄看一看里頭狀況。

  別看里頭沒有爭吵,夏嬤嬤也根本想不出自家夫人與人爭吵會是個什么模樣,但這般沉悶悶的,顯然也不是什么好狀況。

  老爺說的那些話,唉!

  沒錯,老爺待夫人是很好,但現在把老國公爺和國公爺扯出來做什么?

  夫人聽著,多難受啊!

  越想,心里越急,夏嬤嬤到底沒忍住,手指探出去,掀開了一條細縫。

  內室里的油燈光漏了出來。

  很快,便又暗了暗。

  燈芯燃得差不多了,光線自然不足。

  只是,坐在桌邊的兩個人,誰也沒有去撥一撥燈芯的意思,當然,也沒有讓人進來的意思。

  徐緲的手還被劉靖捂著,沒有抽出來。

  她就那么垂著頭,眼淚簌簌往下落,砸在桌上,桌面濕了一片。

  哭得很兇,卻一言不發。

  如此反應讓劉靖有些摸不準。

  劉靖在啜泣,中年男人并不會哭喊什么,可悲從中來亦有淚水,他的淚水很是克制。

  他現在的這份痛心是真切的,但他同時又是極其冷靜的。

  他是局中人,亦是旁觀者。

  只不過,他此刻很難判斷出徐緲到底是個什么心境。

  徐緲的反應,與劉靖設想的不太一樣。

  她傷心、難過、落淚,但她對他的那一長段自白,沒有多余的應對。

  不否認、也不附和。

  明明都聽見了,又像是沒有聽進去一樣。

  “夫人,”劉靖的聲音啞得發澀,“我明日還得去衙門里,把各種公務再與其他人交代一番。”

  “革官返鄉,圣上給我留了體面,那我更應該做好收尾。眼下也不知道是誰來接鴻臚寺卿的位子,我得多交代幾句,后者到任之后也好上手。”

  “然后我想再送一送迅兒,我聽說各處手續走得很快,他后日就要啟程了。這一去,我不曉得還能不能再見到他。”

  “之后、之后我就離京了,你莫要惦念我,和阿娉一塊安生過日子。你有什么需求就和阿簡說,他不會不管你。”

  “我以前總想著,我一窮二白的書生,你愿意嫁給我,我一定要在朝堂上闖出些名堂來,我要證明那你當年沒有看走眼,我得拼得用心,趁著年輕多趕趕。”

  “阿簡不用你我操心,等迅兒成家立業、能撐起家業了,等阿娉嫁個如意郎君、生活美滿了,等我老了、退下來了,我們還有很多很多時間可以舒心過日子。”

  “可現在才知道,沒有那樣的時間了,我想與你白頭到老,看來是真的不成了……”

  徐緲的眼淚落得更兇了,可她依舊什么話都沒有說。

  除了眼淚之外,她沒有給劉靖任何回應。

  劉靖見狀,心越來越沉。

  徐緲太不對勁了。

  “夫人,”劉靖的身子又往前傾了傾,離徐緲更近了些,“夫人,你有什么想法就說吧,再過幾天,你我連這樣說話的機會只怕都沒有了……”

  握在手心里的手動了動。

  劉靖下意識地,稍稍卸了手上的勁。

  徐緲把雙手抽了出去,取了帕子來,她按在了自己的眼睛上。

  淚水濕了帕子,紅了眼睛,抬起頭來時,她的視線模糊一片,便是面前的劉靖,也只有一個輪廓。

  她就這么,定定看了劉靖一會兒。

  開口時,聲音顫得很厲害,徐緲沒有刻意去穩,就這么說著:“我也想去看看迅兒。”

  見她愿意說話了,劉靖的心微微松弛了些:“好。”

  徐緲又道:“老爺真的打算一人回鄉去嗎?把我和阿娉留在京里?”

  “我也舍不得留下你們,”劉靖頓了頓,嘆道,“你們跟我離京,阿簡不會同意的。鄉里什么都沒有,日子清貧,倒不如京里。再說,阿娉過兩年議親,回去能說什么好親事?有阿簡護著她,她在京里說門正兒八經的親事總是不難的。”

  “是這個道理……”徐緲的聲音輕了下去,“老爺說得很對,這些年你一直在努力當一個好官,做一個好丈夫。

  你沒有負我什么,我也不為了當年的選擇后悔,哪怕有一天去了地底下、見到父親時,我也會告訴他,我這二十年沒有為婚事后悔過。”

  劉靖聽她如此說,那股子覺得她不對勁的想法更淡了些。

  這才是他認識的徐緲。

  溫順、聽話、體貼。

  他現在無力去扭轉改變什么了。

  他能做的,就是在徐緲心里多留幾個坑洞,讓徐緲在之后悵然萬分,徐簡填不滿。

  以徐簡的脾氣,他向著徐緲,卻未必有那么多的耐心給徐緲,也沒有那么多的時間去陪伴。

  如老國公爺一樣,拉扯到最后,也就只有“隨她去吧”四個字。

  總是舍不得傷著她的人先放手。

  而后,徐緲會去找他,離京遠赴他鄉。

  這樣的方式,才能斬斷徐緲與徐簡之間的聯系,比他現在直接讓徐緲跟他走更有效。

  “有夫人這句話,”劉靖深吸了一口氣,“我很高興,我真的很高興……”

  而后,他聽到了徐緲的“轉折”。

  聲音依舊很輕,也依舊不穩,徐緲說的是“可你騙過我”。

  劉靖愣了下。

  徐緲的嘴唇囁囁:“可你騙過我。”

  劉靖的呼吸一滯,道:“夫人指的是迅兒先前那些事?當時確實瞞了夫人,是我不對,我們那時候就說過這些。現在想來,我更是感到后悔。如果當時我想得再周全些,或者一開始就沒有隱瞞夫人,我們更早來解決迅兒的問題,也許、也許就不會有今日的禍事了。”

  “我提起來,并不是和老爺翻舊賬,”徐緲道,“我只是在想,老爺讓闔府上下瞞了我這些,是不是還瞞了我別的?”

  劉靖的神色嚴肅了許多:“夫人為何會這么想?我待夫人如何,夫人最是清楚。”

  徐緲沉默。

  她又看了劉靖一會兒。

  視線依舊是模糊的,她能看到的還是只有輪廓。

  彎了彎唇角,她輕輕笑了笑,笑容很淡,卻全是悲傷與失望。

  “老爺是個很周全的人,”徐緲道,“可今晚上,老爺不周全了。”

  劉靖微怔。

  “也難免,遇著這樣的大事,都是難免的,”徐緲眨了眨眼睛,淚水讓她的睫毛都黏糊在一塊,很不舒服,“我哭了,哭得很傷心,老爺你看,從頭至尾,你沒有想過替我擦一擦眼淚,你原先不會這樣的。”

  劉靖的喉頭滾了滾。

  有那么一瞬,他幾乎要被徐緲氣笑了。

  為什么徐緲的專注點在這么偏的地方?

  “夫人,我只是……”

  徐緲搖了搖頭,打斷了劉靖的話:“你只是很累,變故太大,你沒有心力在處理這些小事。我懂,我也一樣,心里亂糟糟的,很多東西都顧不上了。”

  說到這兒,徐緲頓了頓,卻沒有讓劉靖插上話。

  而后,她繼續說:“可我哭了,我是因為老爺說的話才哭的,你在指責阿簡,你說的每一句話都在往我心里扎,你想讓我痛哭。你沒有怪迅兒,你卻在指責阿簡……”

  劉靖的胸口悶得厲害。

  他突然明白過來,先前徐緲的那股子不對勁到底是從哪里來的。

  根源在于徐簡。

  再想到廣德寺里僧人提到過的事情,一些線索瞬間在劉靖的腦海里串了起來。

  寧安郡主。

  郡主的背后是徐簡。

  “郡主與你說了什么?”劉靖緊皺著眉頭。

  徐緲在劉靖的情緒里讀到了畏懼,一閃而過,這讓她意識到,老爺很怕郡主說些不該說的。

  可事實上,徐緲知道的一些事,反而不來自于郡主,是夏嬤嬤打聽來的。

  迅兒在彰屏園落水時,老爺曾在金鑾殿里說過迅兒傾慕郡主。

  那不是傾慕,而是連累……

  “郡主只是安慰我罷了,”徐緲道,“郡主只說阿簡,她沒有說過老爺什么。”

  劉靖不信這種話。

  “指責”本身就有許多角度與技巧。

  沒有言辭激烈,卻未必沒有心思在其中。

  徐緲一時間分不清這些……

  這么一想,劉靖重重抿了抿唇。

  是啊,徐緲在一些事情的看法上很純粹,他利用了這種純粹,郡主當然也可以。

  只不過,這種本該由他來掌握的捷徑被別人走通了,劉靖心里燒得慌。

  與徐緲仔細分析郡主?

  肯定不行!

  劉靖只能集中精神,再調轉頭去解釋:“夫人,我沒有指責阿簡的意思。”

  油燈又暗了許多,只余一點點微光。

  影影綽綽的,徐緲倏地想起了她的那些夢魘,那些細碎著、沒有前后的噩夢。

  她發瘋一樣刺向老爺的匕首;她被阿簡背著走、迎接他們的是一把把長刀和見死不救的迅兒;她抱著父母牌位、余最后一口氣時看到的阿簡的眼淚……

  那些畫面交錯在一起,夾雜著悲傷痛苦癲狂,似一場狂風暴雪,在她的眼前飛旋著。

  淚水又一次從徐緲的眼眶中翻涌而出。

  “二十年,我沒有為婚事后悔過,”她垂著淚,視線越發模糊了,室內又暗,她幾乎要連劉靖的輪廓都看不清了,“我不希望我的二十一年,開始后悔。”

  劉靖的臉上滿是愕然,難以置信地看著徐緲,不敢相信這些話是從徐緲口中說出來的。

  幾個晃神間,他意識到不能讓徐緲這般想下去。

  他依著往常習慣,想再去握住徐緲的手。

  噗——

  內室陷入了黑暗。

  燈芯徹底滅了。

  失去了光,劉靖伸出的手沒有掌握好距離,直直落在桌面上。

  他沒有探到徐緲的手,只摸到了一片潮濕。

  那是徐緲先前落下來的眼淚。

  “夫人……”劉靖的聲音發顫,他必須說些什么來挽回。

  徐緲卻不聽了。

  椅子摩擦地面發出聲響,她站起身來,轉頭看向外間。

  她太熟悉這個家了,即便一片黑暗,她也能判斷方向。

  很快,簾子起了一個角。

  在外頭的夏嬤嬤注意到了這廂黑了燈,正遲疑著要不要進來看看。

  外間的燈光透了進來,只有些許,也足夠讓徐緲不磕碰什么就走過去。

  夏嬤嬤看到她,簾子打得更高了些。

  劉靖此刻也看到了這些光亮,他忙往前趕了幾步,想要攔住徐緲:“夫人,夫人何出此言?這些話太傷人了。”

  徐緲笑了笑:“我也不知道,就是覺得,我該這么說。”

  劉靖蹙眉,緊緊盯著徐緲看。

  徐緲卻與夏嬤嬤道:“把燈點起來吧。”

  夏嬤嬤看了劉靖一眼,悶頭進去把油燈再點了。

  內室里重新有了亮光。

  徐緲適應了下光線,也沒顧著擦把臉,轉回去尋找要給劉迅帶走的東西。

  劉靖看著她忙碌,心思起起伏伏。

  很多話在心中轉了好幾轉,他都不確定是不是該這么說給徐緲聽。

  此刻的徐緲,未必能聽進去他說的話。

  徐緲收拾出來了一些銀票,一一整理好,而后,她又默不作聲地去了劉迅的屋子里。

  劉靖一言不發跟著她。

  鄭琉已經走了。

  他們兩夫妻的屋子被翻得亂七八糟。

  徐緲嘆了一聲,把散亂在地上的東西都撿起來,她還要給迅兒再拿幾身衣裳。

  而后,她在一堆的亂糟糟里,看到了幾張紙。

  上頭有字,字跡是鄭琉的。

  “你妹妹不識抬舉,關我什么事?”

  “你父親就沒給你出什么主意?他想當國丈就自己出點力!”

  “有本事你沖你母親去喊!”

  “討好太子?太子把你當龜公吧?”

  徐緲眨了眨眼睛,有那么一瞬,她以為是自己淚水糊眼,可再認真看了看,上頭的每一個字都真真切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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