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樂文學網 > 燕辭歸 > 第286章 變得真快
  林云嫣到桃核齋的時候,徐簡還沒有到。

  后頭院子里,只何家嬤嬤在廚房里忙碌著。

  見林云嫣來了,嬤嬤彎著眼睛直笑:“給郡主做了奶酪,剛拿了點冰塊鎮著。”

  一面說,她一面從一旁的柜子里取出來。

  曾經在御膳房里當過差,何家嬤嬤做這些也都是宮里的方子。

  濃郁厚實,入口又十分順滑綿軟。

  直到林云嫣好甜口,又添了些蜜子,撒了一把葡萄干。

  鎮的時間不久,碗邊涼涼的,卻不見得多冷,正好適合這個初夏時節。

  林云嫣不著急去廳里坐著。

  挽月干脆搬了兩把杌子來,與她家郡主一塊在廚房外的廊下排排坐,一人捧著一碗奶酪。

  “好吃,”挽月眼睛都瞇起來了,“真好吃。”

  跟著郡主,宮里府里,她也算是什么好吃的都吃過,但對何家嬤嬤的手藝,挽月依舊打心眼里佩服。

  林云嫣慢條斯理地吃,抬起頭來,就見何家嬤嬤看著她,有那么一點兒欲言又止。

  她心思快,一下子就領會了嬤嬤的想法。

  “嬤嬤想問什么,只管問就是了。”林云嫣道。

  何家嬤嬤局促地笑了笑。

  她想問緲姑娘的事情。

  她知道劉家出事了。

  劉迅流放,劉靖被罷官、革除功名,夫妻兩人亦和離了。

  這些消息,外頭大街上傳得沸沸揚揚,即便何家嬤嬤近來鮮少出門,還是聽了個遍。

  “我擔心她,”何家嬤嬤道,“也不曉得她到底怎么樣。”

  照顧過徐緲幾年,何家嬤嬤知道,徐緲是個極其細膩的人,會有很多想法,卻總是藏在心中,不愿說出來。

  倒不是說徐緲以前不愿意相信人,而是,她太體貼了。

  說出來也無用。

  她擔心父親,但她不能不讓父親去征戰;她擔心父親續弦,但真有那么一日,她也不想因為自己的反對而讓父親改主意……

  征戰是應該的,續弦也是應該的。

  那些都是對的,所以她的擔心是無解的。

  既如此,又何必說出來,讓父親、讓身邊人為難呢?

  可總憋著,到底是不痛快,尤其彼時她還年幼,偶爾會藏不住話。

  “所以緲姑娘總和我說,”何家嬤嬤嘆息,“投緣了吧,悄悄地、小心翼翼跟我說,相信我不會出賣她。真是叫人心疼。”

  而那些,都是童年。

  如今從緲姑娘成為徐夫人,又過去了這么多年,她肯定會更加“藏得住話”。

  哪怕心里排山倒海的,也不會吐露幾句。

  林云嫣理解何家嬤嬤的擔憂。

  夏嬤嬤上午也提過一嘴。

  攪著奶酪,林云嫣輕聲道:“我白天與夫人說了會兒話,她看起來還好,但心里肯定存了事,這么大的變故,又不是那等沒心沒肺的人,哪里能沒點兒想法?

  我勸她和娉姑娘都搬回國公府里住下,換個住所,比一直住在那宅子里好。

  嬤嬤與夫人熟稔,我想,她有些不愿意與我們說的話,可能會愿意與嬤嬤講。

  等她們安頓下來后,我和國公爺提一提,嬤嬤抽空去府里陪夫人說說話?”

  何家嬤嬤面露喜色,搓了搓手:“能行嗎?”

  這個“行”,當然是指徐簡會不會答應。

  “對徐夫人有好處的事情,怎么會不行?”林云嫣笑了起來,“徐夫人以前愛吃什么菜?嬤嬤到時候再給她露一手,讓她嘗嘗以前的好滋味。”

  何家嬤嬤的笑容更掩不住了,與林云嫣比劃著:“她愛吃魚,最喜歡糖醋口的,又怕魚刺卡著。

  身邊伺候的都能給她撥魚刺,她偏不要,就要自己慢慢吃。

  說是國公府,但畢竟是將門,老侯爺教養姑娘也沒那么講究,但她儀態舉止都端正得不得了,唯一會叫人笑話的就是吃魚。

  抿出魚刺來,含在唇間,拿手指頭取出來,慢慢悠悠地。

  老國公爺看了都哈哈大笑,說精細得能去當書香世家的姑娘了,也就只在吃魚上不拘小節,有那么點意思。”

  恐是興致上來了,何家嬤嬤說了這么一段。

  說完了,才想到畢竟是些私密事情,原不該說出去。

  哪怕郡主不是外人,也是她多嘴了。

  這么一想,臉都不由紅了些,何家嬤嬤道:“現在肯定不那樣了,那都是小時候、小時候……”

  林云嫣莞爾,給何家嬤嬤出主意:“這些事兒,嬤嬤見著徐夫人了倒可以打趣她,說些以前的樂子,她能慢慢開心起來。”

  郡主這般體貼給了臺階,何家嬤嬤自然是順著就下來了,又道:“我也想她能與我說些她不開心的事,別埋在心里,都講出來了才能過得去。”

  人生都有起伏。

  有些是絆子,有些如高山。

  何家嬤嬤也起伏過,雖不似徐緲這般,但對當時的她而言、亦是險峰低谷。

  她走過來了,作為一個過來人,也希望徐緲能走出去。

  這廂正說著話,那廂,徐簡到了。

  他從隔壁院子的后門進來,沒在花廳那兒看到林云嫣,聽到廚房那兒有動靜,便尋著聲過來。

  腳步聲壓得低,直到穿過小門,繞到了廚房外,林云嫣才聽見了。

  抬起頭來,林云嫣與徐簡四目相對。

  徐簡的視線落在了林云嫣身上。

  小郡主坐在杌子上,端著一碗奶酪,也不知道剛剛說了什么笑話,以至于她手抖了,勺子碰到了嘴邊,在唇上留了一點點印子。

  偏她自己還未察覺到,聽見腳步就抬頭了,眼底的笑容沒褪,明眸之中全是笑意。

  “來得正巧,”林云嫣道,“嬤嬤鎮了奶酪,涼悠悠的,又滑又香,來一碗?”

  徐簡定定看了她兩眼。

  目光在她那點兒印子上凝了凝,沒有提醒她,只道了一聲“好”。

  挽月機靈,見郡主沒有起身的意思,國公爺也沒有換地的想法,她麻溜起身,把杌子讓了出來,而后,二話不說,躲沒影了。

  何家嬤嬤又端了一碗來。

  也添了葡萄干,卻沒有那么多蜜子。

  徐簡的口味遠沒有林云嫣那么嗜甜,接過來后,便在杌子上坐下了。

  廚房里不能離人,何家嬤嬤不聲不響進去里頭,正要把門關上,就見玄肅擠了進來。

  “還沒人家挽月機靈!”嬤嬤壓著聲道。

  玄肅面上沒有什么表情。

  何家嬤嬤卻曉得他,給他也拿了碗,指著幾子上的蜜子罐子:“自己加。”

  玄肅一連添了三勺,然后,機靈地選擇不出去。

  廊下,只林云嫣與徐簡兩人。

  徐簡端著碗,嘗了一口。

  他這碗鎮得比林云嫣那碗久一些,入口又涼又滑。

  “前些天還在找手爐,今天就吃鎮奶酪,”徐簡嘖了聲,“變得真快。”

  林云嫣道:“天氣變得快,能怪我?”

  徐簡看她,視線不由落在那淡淡印子上:“沒怪你,夸你呢,因時制宜,變得還挺快。”

  林云嫣睨了他一眼。

  是夸她,就是夸得陰陽怪氣。

  可能是聽習慣了,她竟然也不覺得有什么不妥的。

  除了徐簡總盯著她的唇。

  “沾上什么了?”林云嫣反應過來,直接一抿唇,舌尖輕輕一滑。

  動作又快又自然,那點兒印子頃刻就沒了。

  徐簡原本琢磨著是不是替林云嫣擦一下,見狀只能捻了捻手指。

  怪他。

  提醒她做什么。

  這一抿,都抿干凈了。

  “拿帕子按一按,”他道,“宮里那套禮數白學了?”

  林云嫣彎著眼睛直笑。

  倒也不用宮里規矩,她們這些貴女,舉手投足,全是一套一套的。

  她以前也規矩,很少會有出錯的時候。

  一旦叫人看到儀態不周全的地方,她自己倒也沒什么,畢竟是寧安郡主,沒人來說她,只是教養嬤嬤們會被叫去訓幾句。

  林云嫣不愿意因她的緣故,連累嬤嬤們,一直都很謹慎。

  后來,在逃亡路上,什么規矩都沒剩下了。

  保命要緊,誰還顧那些東西?!

  虛頭巴腦的,哪里比得上多活一天要緊。

  帕子?

  她拿帕子包扎過傷口、止過血,后來就沒有帕子了。

  “又講究起來了?”林云嫣打趣徐簡。

  徐簡看著她笑,目光沉沉湛湛,心念一動,到底沒忍住抬了手。

  拇指指腹落在了唇上,瑩潤又飽滿,沒用多少勁抹了下,才又收回來。

  垂著眸子,他的語氣與先前無二:“沒抿干凈。”

  林云嫣卻是愣住了。

  因是先前捧著碗,徐簡的指腹有些涼,偏那一下抹的,涼意之后成了暖,甚至還有些燙。

  這叫什么呢?

  林云嫣的腦海里只冒出了徐簡剛剛說過的那句。

  變得真快。

  燙得連耳后都熱了許多。

  這一碗涼悠悠的奶酪,都白吃了似的。

  見林云嫣不說話,徐簡也不點她,自顧自又開始吃奶酪。

  之前小郡主怎么評價奶酪的來著?

  又滑又香?

  徐簡看了眼自己的拇指。

  跟小郡主比,差點兒意思。

  徐簡又用了幾口,忽然道:“太甜,吃不了這么多,再分你一點?”

  林云嫣正愁那一碗白吃了,聞言直接拿勺子從徐簡的碗里舀了好幾勺,一勺涼的入口,心境才跟著一點點涼下來。

  就是不怎么甜。

  徐簡這碗,擱的蜜子少了點。

  徐簡吃完了,慢悠悠與林云嫣說正事:“我過來之前,管事安排了車,去那宅子里裝了幾箱籠回來。”

  林云嫣道:“那就好。”

  “她以前那院子還在,就是長久不住人了,得收拾收拾、透透氣,”徐簡說著,“那院子大,本就有個跨院,讓阿娉住那里。”

  林云嫣從前在國公府生活過,自然知道徐簡說的是哪個院子。

  彼時徐緲與劉靖“好好的”,不會回來,她的閨房也就一直空置著,日常有人灑掃,只是缺了人氣。

  其實也不僅僅是那院子。

  國公府地方大,除了她和徐簡,也沒其他主子了,很多院子都沒有人氣。

  就像是徐簡的祖母,她以前住的那間主院,在她過世之后也一直空著,空了許許多多年。

  林云嫣嫁進去后,沒有住主院,亦不會動徐夫人的住處,徐簡在靠近前院的那一處挑了個院子。

  總歸,就他們兩個人。

  他又行動不便,離前院近些,還方便些。

  現在,就不一樣了。

  府里要多兩個人了。

  徐簡又道:“你怎么勸的?我以為她多少還要遲疑幾天。”

  雖然徐緲自己說了和離,但真的從徐簡手中接過和離書,看了劉靖那篇文章后,她的情緒很是低落。

  這在徐簡的意料之中。

  當然,只是低落,對他來說,已經很好了。

  聽他這么問,林云嫣下意識就要答,話到了嘴邊,不由自主地收了一下。

  在徐夫人面前,她是拿婚儀說項的。

  這沒什么。

  都是過來人,她又不是沒有與徐簡成過親,先前他們兩人商議時也都能坦然直白說,可現在……

  許是徐簡那出乎她意料的動作,讓她倏地就難以開口了。

  這可真是……

  林云嫣抿住了唇。

  從前做過多年夫妻,哪怕各種緣由下沒有那么親密,她也不是什么都不知曉的懵懂丫頭。

  莫不是重新回到閨中,回到未嫁之時,心境變化,人都跟著扭捏起來了。

  就這么個小動作,真不至于。

  “我跟她說,”林云嫣沒去看徐簡,一面吃,一面說,“下個月放小定,事情很多,府里也得有個能做主的人與安逸伯夫人配合。”

  徐簡聽著,沒忍住笑了聲。

  他對林云嫣尋的由頭并不意外,這個理由對徐緲而言,對癥下藥,他只是對林云嫣剛那一瞬的遲疑很是意外。

  明明之前在慈寧宮,小郡主臉不紅心不慌的,還偏要在皇太后跟前裝成臉紅心慌。

  那雙晶亮的眸子里,全是歡喜之情。

  裝得他都覺得有點過。

  今兒倒是稀奇。

  沒有要看戲的人,小郡主自己先唱不下去了。

  指腹又捻了捻,徐簡偏著頭看林云嫣那僅剩了個碗底的奶酪。

  “吃完了?”他把笑意都壓下去,語氣淡淡地,“記得擦嘴。”

  林云嫣手上勺子一頓:“帶著帕子呢。”

  “行,帶著帕子就行,”徐簡起身往花廳那兒去,“我先過去,你慢慢來。”

  得先走一步。

  還有一堆正事要說。

  不能真把小郡主激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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