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昏時分,繆繆率先從沙發上醒來。
從靈趕緊走過去問,
“怎么樣了?”
繆繆緩了一下,然后說,
“跟我想的一樣,即便這是重啟后的黎木,依舊是個自我意識很強的人。他的夢境堅如磐石,加上潛意識的自我保護,我幾乎沒法直接操控他的夢境。不過,還好重啟前的他的夢境在我這里。前后兩個夢境系屬同源,重疊之下能相互影響。總體來說,還算順利,筑成了一個基本的框架,后面只需要添磚加瓦就行了。”
從靈松了口氣,
“繆繆,謝謝你。”
“不要謝我。再怎么說,黎木也是我的朋友。他能一比一完美打造這副身軀,足見他對我的認真了。”繆繆看著沙發上沉睡的黎木,眼神有些復雜,“只是說,他比我想的要更加‘公私分明’。在行他當行之事時,理性得像個機器人,以至于顯得格外不近人情,方式格外殘酷。”
“你比以前變了許多。”
“是嗎?”繆繆沉思,“以前的我很虛假,不是嗎?真實的世界里,哪里會有那樣完美性格的人。芒格納天堂是刻意捏造的虛假天堂。倘若真有成為天堂的世界,我想,生活在其中的人也該是個性豐富的。這不正是生命與精神的包容智慧嗎?”
從靈笑了起來,
“你比以前更有主見了。能跟我說說嗎,你去找黑斯廷斯的事。”
她起身端了兩杯茶過來。
看著茶水騰起的熱氣,繆繆的思緒逐漸跑遠了。過了一會兒,她才回過神來說,
“黑斯廷斯絕對說不上是個好人。她的偏執造就芒格納天堂悲劇的發生。在過去的大多數時間里,她的不幸帶給她的痛苦,讓她固執地認為,這一切的都源自于慘淡的世界。也就是說,她很早之前就有改變世界的,消除一些不幸的想法。無限空間那些家伙的出現,讓她在這條路上走得很偏。”
繆繆迷茫地看著從靈問,
“而我,想要拯救這樣一個自食惡果的壞人,真的應該嗎?”
從靈神情認真,
“這可能就要用黎木的經典立場來說了。鐵云氣候事件發生時,地球一片生靈涂炭,我常問黎木,‘你生在地球,怎么忍心見此,不去救救那些人呢?’他的回答是,‘很多時候,當你不在<那些人>之中時,你必須將善與惡的概念從腦海中剔除,不論是你有著遠大的抱負,還是想自由瀟灑過一生,都應該這樣。只有這樣,你才能堅定地做你想做的事。’。不知道,黎木的觀點,是否能回答你。”
“拯救一個惡人,不意味著我也是個惡人嗎?這樣還能剔除善惡的觀念?”
從靈說,
“善惡絕非天成,是環境所鑄就的。黑斯廷斯是你的朋友,你該如何對待她,一切都在于你。如果拯救她讓你感到痛苦,這對于你而言,大概是一件惡事,如果感到幸福,那就不用多想什么了。追求幸福,是生命的終極智慧。追求整體的幸福,則是領袖的終極智慧。”
繆繆眼神清明了一些,
“我的確應該好好思考一下。”
從靈丟掉沉重的包袱,問了個輕松些的問題,
“你不是又新交了一位朋友嗎?那個……對了,李素。她怎么樣了?”
提起李素,繆繆嘴角不自覺地就揚了起來,
“她還在讀初三。我沒去打擾她。說起來也真是怪,能跟這么個年紀的小孩子相交不錯。我是不是其實也沒那么老?”
從靈說,
“你本來就不老啊。永遠不要被自己的年齡所欺騙。你看黎木,才二十多歲,我平時就覺得他已經是個老妖怪了。尤其是在他成為支配者后,整個人的認知水平超限到一個我摸不到的程度,無不覺得他可能都活了幾十上百萬年了。但有些時候,他又的確只是個二十多歲的年輕人,還會說些無聊的情話。”
“無聊嗎?”繆繆眼神曖昧,“我看你嘴角都飄天上去了。”
從靈咳了咳,嚴肅起來,又問,
“那你打算什么時候再去找李素?”
繆繆說,
“我想了想,要么我就此不出現在她的生命里,要么她能主動想起莪。”
“為什么讓自己這么被動?”
“我不是很想插足她的日常生活。因為我本身,就是個相當的麻煩。”
從靈搖頭,
“繆繆,你知道嗎,在我看來,你這是偽善。”
“為什么這么認為?”
“朋友之間的關系是平等的。在你看來,不去接觸她,是為了她好,讓她的生活平靜淡然。但對她來說呢?”從靈看著繆繆。兩個女人談及的話題,往往是細膩如絲的。她不會說如果有一天李素想起了一切,會怎么看待這件事,就只針對現狀,
“你們的友誼,并沒有因為重啟而消失。但如果你只是秉持著這份友誼,卻什么都不做,對她而言,難道不是很不公平的一件事嗎?她現在相對于你來說,是絕對弱勢的一方。因為她不懂得,不記得。你覺得你是為了她好,只是你覺得。一段關系里,如果只是某一方有所感想,而另一方卻毫無共鳴,那這只是自我感動。”
繆繆若有所思。
從靈放平心態,
“當然,我不是在勸誡你應該去做些什么,只是想告訴你我的想法。”
這時候,黎木有蘇醒的跡象。繆繆立馬說,
“在他徹底恢復前,不能讓他知道我的存在。如果他認識了我,會讓他對夢境產生懷疑,從而導致潛意識的自我保護激活。記住我之前說的,一定不要讓他感到焦慮和緊張,也不要讓他被動入眠。一切最好在自然狀態下進行。”
說完,繆繆離開了。
沒一會兒黎木就醒了過來。睡了個好覺,一覺醒來又能立馬看到美女,這很難說不是一種幸福。他坐了起來,看了看外面的天色,
“我睡很久了嗎?”
從靈笑了笑,
“也就七個小時而已。”
黎木一臉尷尬,接著他想起之間的事,趕緊問,
“對了,不是說那什么要讓我記起我的行為痕跡嗎?”
“那你記起來了嗎?”
“沒有,只是覺得睡了個好覺。”
“這就對了嘛。”
“對了?”
從靈挽起他的手,
“肯定沒那么快啊。你丟掉了那么多記憶,怎么可能一下子就恢復了。這好比治病療傷,總要有個過程,得循序漸進。餓了嗎?”
“餓了。”
“本來我是想讓你嘗嘗我的手藝,但現在肯定來不及了,我們出去吃吧。”
“好吧。”
“剛才睡著了,你有什么感受嗎?”
“做了個夢,醒來的時候還記得,跟你說幾句話后就忘了。”黎木摸著腦門兒,努力回想剛才的夢,但支離破碎得完全沒印象了,“不過,感覺應該是個不錯的夢。”
從靈帶著黎木出門了。走出咖啡屋的大門時,她抬起手,對著后面比了個“OK”的手勢。
繆繆站在門口,望著他們逐漸走遠。她低下頭心想,
“我不如扮成初中生去找李素。反正黎木給我打造的這副秘偶身軀可塑性很強。”她臉上揚起笑容,“轉校生好像也挺有趣。李素她不正好孤僻內向嗎?突然有個轉校生做朋友,肯定很高興吧!”
在這方面,繆繆的確有著如同初中生般的“童趣”。
……
晚上八點,天黑很久了。出租屋里,尤明浩面對著空洞的房間,坐在沙發上發呆。他沒有開燈,沒有玩手機,整個房間一片漆黑。他的眼睛好似在不斷放大,空洞無神。
從有間書店回來后,他就一直坐在這里。幾乎不曾動過,“廢寢忘食”。
難道說,得知茹蓮娜·瑪納森是個有夫之婦,真的傷透了他的心嗎?
也許,一開始可以這么說。茹蓮娜,或者說她經營的那間書店,好像有著什么神奇的魔力。而當尤明浩得知她已名花有主時,的確有些失落。這是一個男人的本性,所向往的美好之物被別人所占有,當然會產生一些不甘的情愫。對于個性較強的人,可能演變為嫉妒,個性較弱的,大概會失落一陣子。
但這都不會太影響正常的人生。因為,那終究只是個只見一面的陌生女人。沒有誰會因為大街上的某個美女已經結婚了,而失魂落魄一整天到自怨自艾的程度,除非他是個徹頭徹尾的笨蛋。
尤明浩的確不是個聰明人。
剛開始,他會想起茹蓮娜那張臉,如靜靜的森林湖泊,是大自然對人世之美的盛贊,是杰出的藝術瑰寶。但,隨著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他的思緒逐漸走偏了,不再執著于那張臉上,而是那整個書店。明明根本就沒看什么書,他卻好像能清晰地記得每本書放置的位置,甚至是里面的內容。
他控制不住自己的思緒,發了瘋,忘記一切,拼命地去回想書店里的每一個細節。他甚至強迫自己是記起每一粒灰塵飄蕩在空中,趁著外面招進來的陽光,呈現出丁達爾效應時的交錯之景。
他的耳朵對聲音的感受變得比音樂家還要銳利,眼睛對色彩的觸及比畫家還要敏感……他的感受,隨著思緒一起,被不斷放大。有那么些時候,他覺得自己就是上帝,位處在整個城市的上空,睥睨眾生。
躁郁的心情,讓他終于忍不住了,從黑暗的客廳沙發上站起來,瞥一眼走廊的深處,然后沖出大門,連門都沒有關,徑直地前往那令他魂牽夢繞的地方——
有間書店。
茹蓮娜正在看書。她一直都在看書,幾乎與書店的背景融為一體。她讀到一句話,
“到底是生命在感受世界,還是世界在感受生命?”
這頗有莊子夢蝶般的道法自然意味,是樸素辯證的哲學思辨之問。
茹蓮娜也說不出答案,但當他看到瘦削的尤明浩,頂著空洞的眼神走進來時,有了些理解,是……生命在被世界感受,世界在被生命感受。只是多了個“被”字,有什么不同嗎?茹蓮娜沒有再多去思考,她臉上浮現遙遠而清淡的笑容,
“歡迎光臨。”
尤明浩此刻的狀態,如果穿著一身彎酸的長衫,也許就跟魯迅先生筆下的孔乙己有些相似了。他頭發糟亂,面色憔悴,
“老板,我能在這里看書嗎?我可以給你錢,給你很多錢!”
他幾乎以乞求的語氣發問。
茹蓮娜綠色的眼眸透著一些神秘的光澤。她舉手投足之間,妙不可言,
“可以。不過,這里的知識代價,不被金錢所定義。是由你的人生所定義的。當你踏足這里的時候,就注定了你會成為這里的一部分。這間書店,正是為你所準備的,在這里,你可以貪婪地,無止境地滿足‘成為世界’的野望。你充盈野望的靈魂,將沉浸于無盡的知識海洋,你孱弱的肉體,將成為承載知識的紙張。”
尤明浩聽不懂,他只是想要索取,想要收獲,盡管他不知道自己到底要索取收獲什么。
他一刻也不愿繼續逗留,鉆進書店里,隨便拿出一本書,白紙黑字映入眼簾后,他躁動的靈魂才得以安寧。
廢寢忘食的閱讀,成為了他的全部。
他將靈魂寄托于書本之上,更讓身體成為了書本本身。
茹蓮娜起身離開柜臺,來到一座書架前,撿起掉在地上的兩本書。一本叫《荷馬史詩》,一本叫《天使野望》。
她將兩本書放回書架,望了一眼空寂的書店。
薇拉的聲音冷不丁地在她背后響起,
“你明明可以直接把他殺死,卻還要這么大費周章地把他變成一本書。”
“殺了他又會有下一個他。”茹蓮娜說,“這份天使野望,是殺不死的,不如去滿足它。肉體的世界是有盡頭的,但靈魂的世界,無窮無盡,那里才應該是他的歸宿。我只不過是激發了他的野望,又滿足了他而已。”
“不,你不明白……天使是無法被滿足的。你只能暫時困住他。不久后,他將會以更加強大的姿態從書本中出來。”
茹蓮娜說,
“你說得對。但命運的一頭不由我掌握,我所能做的也只是拖延時間而已。”
茹蓮娜已有判斷。不選擇直接殺死尤明浩這個天使,是因為她意識到,如果尤明浩正是命運的象征,那么一端由黎木所掌握著,另一端,由無限意志所掌握著。如果她擅自切斷這條線,命運將會收攏,黎木將會直面無限意志。
茹蓮娜無法猜透何為“命運”,也許用“命運”這個詞來描述根本就行不通。但她能感覺到那若有若無的牽扯。
薇拉又消失不見了,她總是無聲無息出現,無聲無息消失。
茹蓮娜再次坐回柜臺,透過夜色,觀想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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