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勢漸大的長街上,一道紫色的身影緩緩前進,步伐不緊不慢。
明明沒有什么特別的動作,沒什么特別的神情,但左右兩旁所有能看到他的人,心跳都彷佛慢了半拍。
因為他的后方,雨口沖去了血紅,卻沖不去殘肢,沖不去尸體,更沖不去兩旁樓閣飛檐內,那些自命不凡的人心中的惶恐。
敢殺戮冰封城人馬的人不是沒有,但沒有誰敢像銀狐那樣猖狂,起手就屠殺了數十人,然后慢悠悠的走著,彷佛等待更多的人來送死。
他們怕,怕他回身就屠殺他們,那怕曾經叱咤風云的人都一樣怕。
他可是銀狐,劍主之名的擁有者。
勢!
那是真正壓人,壓心的勢!
被封為罪惡大地的冰封城之所以能夠存在,一切都是歸功于一個女子,她的名字比起銀狐更加可怕。
銀狐再怎么說都歸隱了三千年,可冰封之主卻一直都籠罩住這個城池,這個容納了無數惡人,好人的大地。
她對他們沒什么要求,要受到她的庇護就有一個要求,每年替她辦一件事,只要辦好就庇護一年。
當然事分大小,小至尋人尋物庇護一年,大至殺人放火,秘地尋寶則可庇護更多年,除此以外就沒有別的要求。
那怕像銀狐此刻闖城,冰封之主也從不需要他們出手,當然你有信心清除來人,同樣可以換到功勞。
比方說,在長街中斬殺銀狐,恐怕可換一生的保護。
更重要是人在冰封城,她就庇護你一天,那怕不在,她也會替你復仇,用你剩余的時間護佑你的家人。
這種利益下,不說散人,就連大門派弟子也愿意多買一道保險。
問道雖可怕,人心更可怕。
東方霜。
三千前一個人阻擋住劍主前進的女子,在拆去半座云霄閣的大戰中,可謂一戰成名,甚至更被仙宮在云霄閣前豎立了一座雕像,為她點起一盞盞長生燈。
后來劍主退去,她便步入人間界消失得無影無蹤。
轉輾的時間下,當初毫不聞名的冰封城慢慢崛起后,仙宮,風雨閣打算滅掉冰封城搶奪那些絕緣石的聯軍侵略中,意外的迫出了她。
一劍凌塵十九州,光寒五界斬風流。
東方有女大名霜,白衣傲世賽王候。
她的劍下斬盡萬般風流,管你是人是仙,是魔是妖,是鬼是王,萬般人物,盡皆一劍!
那一場大戰,亦是令到所有人懼怕她的一戰,她的陰影籠罩下,風火雷雨盡皆廢物,不管誰都敵不過她咫尺天涯下的一劍,甚至連轉世都別想,魂飛魄散就是結局。
那個時候就連沒被聯通的冥界,亦被震撼的說不出話來,所有問道的人都知道他們那幾位的強橫,可真的沒有誰能想到已經不可用強橫來形容。
那一戰東方霜自身受傷亦不輕,可換她重傷的代價卻是太大了,大得沒有誰能接受。
仙宮,風雨閣一戰被滅去數十位強者,以至被黃泉宗,鳳梧派壓得幾乎氣都喘不過來,被他們兩派笑得這些年來從沒抬起頭過。
所有人都曾想過趁著她重傷擊殺,只是一戰后她便又消失五界,沒人知道她在冰封城還是那里,可卻再沒有人敢動。
“誰動冰封城,不死不休!”
虛立天空之上,云端之下的暴喝,讓所有門派都感到一陣心顫,沒有誰懷疑她的能力,她的膽氣,更沒有誰想被她記掛。
所以她不死,冰封城從此無人敢動,或者說不愿惹上麻煩。
直到今天,整整千年才迎來一位銀狐。
沒有人知道崛起于三千前的那幾位到底是何來頭,但所有人都記住了那幾位跺腳便是風起云涌的人。
“報,劍主殺了劍衛,正沿長街而來,是否派人再攔截?”
“不必了,退下吧,讓他到這里。”
“是,主上。”
長街城的盡頭處,影影綽綽,數百人肅立在長街兩旁,可卻沒有人敢動作,都只是靜靜站著,像個木頭人般看他緩緩走入那座千年不化的寒冰宮殿。
這里就罪惡之地的起點,也是終點。
空曠的大殿內白濛濛一片,那是冷與熱沖突的霧氣,讓整個大殿看著模糊不清,只感到一股寒意。
看著刀衛退去,白衣女子摘去面紗癱坐白玉雕花的椅子上,露出一臉沮喪的神色。
“到底那里出問題了?劍主與小姐對打就一半一半,怎么不聽勸自動退去呢?百妖園早就散了,鬼才知道那些死妖在那里。”
“小姐你去那兒了,急死小琴兒了,現在劍主上門,以他的性子和修為,這冰封城十有八九保不住,怎么辦?怎么辦?”
鼓起臉頰的女子,一面低喃,一面焦急來回渡步想著辦法,再無之前彷佛什么都勝算在握的高冷感。
“要不一會求求他,讓他看在小姐的面上,就此退走?”
“哎啊,不能不能,小姐當年阻了他前進的路,說不好這次找人是假,滅城是真。”
柳琴喃喃自語的時候,白玉椅的后方忽然打開一扇門,一位身穿白衣背著劍的女子慢步而入。
“琴兒,怎么了?”
被突如其來的聲音嚇一跳,柳琴急急轉頭間,望著一消失便是六百多年的主子,不由快步走上,埋怨道:“小姐,你怎么一走就是六百多年,都沒帶琴兒一起,而且一回來就嚇琴兒。”
“啊,小姐,劍主,劍主來了,怎么辦?”
平淡的掃視了一眼柳琴,東方霜平靜道:“你的修為落下了,再這樣下去,不出二百年便會隕落,你的妖族天賦都浪費了。”
“啊,小姐對不起,不過這不怪我啊,樹妖一族修行本來就慢,不對...,小姐,是劍主,劍主來了啊。”
伸手摸了摸柳琴的頭,東方霜嘆了一口氣,坐在白玉椅上道:“你乃柳樹化身,最怕寒冷,我留你在這寒玉宮中,你就沒感到不適?”
想著這六百年的日子,柳琴點頭道:“冷啊,常常都得運轉功力才能撐過去,幸好小姐有建起秘道讓琴兒溜出去,不然走在那條長街,很容易就被人識破了。”
“......。”
回頭望了眼椅后已經消失的通道,東方霜此刻也不知道該氣,還是該笑?
通道是給你避寒用的嗎?
這日夜都冰冷異常的寒冰宮是建來迫你練功的,現在好了,六百多年都毫無長進,真是朽木不可雕。
“算了,也怪我走得匆忙沒來得及交待,從明天起你給我坐在寒玉椅上修練,每天八個時辰,一刻都不能少,知道嗎?”
“小姐...這...。”
“琴兒。”
“琴兒知道...。”
看著扁起小嘴的柳琴,東方霜淡淡道:“如果你還想陪著我,就老實修練,寒玉椅對你只有好處,沒壞處。”
柳琴聽到東方霜的話,也沒管大門中現出身影的銀狐,在她眼中只要小姐在,這世間就沒什么可怕,她還是想想怎么撐過每天的八個時辰為好。
寒玉椅上,看著推門而入的紫衣男子,東方霜平靜道:“很多年不見了,銀狐。”
輕輕點了點頭,銀狐在腦海中火速把事情整理一遍,淡然回道:“是啊,很多年不見了,東方霜。”
“你來找我?”
“不找你,找一些人。”
“既然不是找我,那請回吧,這座城沒有你要找的人,就算有,只要在冰封城,你銀狐帶不走。”
瞇起一雙紫金豎瞳,銀狐笑了笑,左手顯現出一本古老的書籍,右手顯現出一把六尺長劍。
“這么多年沒見,切磋一場吧,好讓我知道還差你多少。”
緩緩從寒玉椅上站起,東方霜沒去拔背后的劍,慢步往前淡然道:“當年你不是我的對手,如今同樣不是,如果你非要試一試,可以。”
銀狐笑了笑道:“尋覓長生的我們說到底就是半斤八兩,不過是你的道比較克制我,但我相信沒什么是絕對被克制的存在。”
“收起你那本書吧,我不想打壞寒玉宮,還有點小用途。”
掃了一眼椅旁瞪著自己的柳琴,銀狐翻動古書對冷霜道:“這寒宮的確適合柳妖修練,可惜...,柳琴姑娘太稀少。”
可惜什么?可惜努力與天賦。
稀少什么?稀少的懶惰。
銀狐話中的意思,東方霜明白,柳琴同樣明白。
“哼,要你管,你連小姐都打不贏,那里有資格對我指手畫腳。”
看著銀狐翻動古書,東方霜眼中閃過一絲異樣,淡淡道:“你愿助柳琴一臂之力?”
翻到畫有大樹圖案的書頁上,銀狐空洞無物的雙眼中映照入一棵柳樹,淡然道:“沒什么,為妖族續命一兩百年本來就是四大妖君要做的事,不過依柳琴姑娘的性子,恐怕就是白用功。”
東方霜知道四大妖君都能為妖族續命一到兩百年的時間,但同樣知道所謂續命,是指為那些天才,絕不是柳琴這種平平無奇的妖族。
因為每一次續命,都要消耗一頁妖界書。
這種與天地同生的書,妖界一共有四本,每消耗一頁,就要歷時萬年才能重新恢復,而在這期間消耗掉的書頁就會失去作用。
四本《妖界書》中到底有多少頁,有什么作用,除了持有者沒有誰知道,但有一點可以肯定,那就是每一頁都有一個能力,不管強弱,總會有一個妖族的能力存在。
“罷了,緣也好,仇也好,但還是那句話,冰封城不許任何人破壞規矩,除非我死了。”
紫金豎瞳中爆發出一道道虹光的銀狐沒管東方霜的話,直到眼中虹光完全纏繞包裹住柳琴,淹沒她的身影,才悠悠開口道:“這是看在當年的份上,當然那情份遠遠不夠,所以你可以為我一舞。”
緩緩跳起的劍舞中,清冷的歌聲中,銀狐漸漸退走。
她的功力更勝往昔,
而他卻身中萬佛印。
“我不知道朱雀在那里,但華傾城...在無名谷。”
銀狐轉身的那一刻,清冷的歌聲中忽然停下,然后一句似帶著遺憾的話擴散在大殿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