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初將兩封信擺在一起。
一封是爹爹寫給哈圖的,另外一封是哈圖寫給爹爹的。
即便已經過了十年,信上的墨色依然如漆,放在鼻尖處,能隱隱聞到一股淡淡的梅花香味。
是摽有梅墨。
世人多用松煙墨或者油煙墨,十多年前江南制墨名匠洛超精心研制,在松煙墨的基礎上,制作出來一款摽有梅墨。
摽有梅墨是在調制的時候加入麝香,梅花,冰片等名貴的中藥香料,所制出的墨質如玉,紋如犀,據說能夠過百年仍然點墨如漆。
摽有梅墨一推出便名聲大振,當時有“黃金易得,摽有梅墨難求”的美譽,洛家更是因此而晉升為皇商。
摽有梅墨制作極其復雜,所以數量有限,價格更是高昂,一經推出不是進貢給皇室,便是被勛貴世家搶走。
勛貴世家的公子人人都以能擁有一塊摽有梅墨而自豪,然而爹爹卻并不喜歡摽有梅墨。
那年她六歲,記得爹爹生辰的時候,娘親托在京城的大伯母好不容易買到一塊摽有梅墨送給爹爹做生辰賀禮。
爹爹卻斥責娘奢侈浪費,還說一塊墨就要幾百兩銀子,有這幾百兩銀子,不如布施給百姓,夠涼州十個村子的百姓一年的花用了。
第二日爹就悄悄把墨轉賣了,娘為此還和爹爹吵了一架,后來當然是爹爹賠禮道歉,伏小做低花了好一番功夫才把娘哄好。
她還記得爹事后將她抱在腿上,笑呵呵地道:“你娘就是喜歡那些華而不實的東西,楚楚長大后可不要這樣。
楚楚長大后要像爹一樣勤儉善良,為國為民,問心無愧地行走在天地間。”
娘在旁邊直翻白眼,“楚楚是女孩,難道還能做官不成?”
爹用短短的胡須扎著她的下巴,嘿嘿一笑,“誰說女子不能做官,說不定將來咱們楚楚大了就能做個震驚天下的女官呢。”
如今她長大了,也做了官,但卻是為了給爹爹和家族申冤。
想起往事,沈初眼眶一片濕熱,閉了閉眼再睜開,眼神逐漸清明。
爹爹從不用摽有梅墨,這封寫給哈圖的密信卻是用摽有梅墨寫的。
而哈圖的回信也是用的摽有梅墨。
當時摽有梅墨在大魏尚是一墨難求,北戎與大魏之間戰亂不斷,更不可能流傳到北戎去。
所以她只要沿著摽有梅墨的線索去查,查查十年前有哪些世家曾買過摽有梅墨,且和涼州有關系,就能查到是誰陷害爹爹的。
終于得到有用的線索,沈初精神大震,見外面日頭已經升起,督察院已經有人開始來上值了。
李承宣抱著一摞文書進來,看到她驚訝地問:“這一大早忙活活的,要去哪里?”
“去查點資料。”沈初看到他忽然頓住腳,“你忙什么呢?吃早飯了嗎?”
李承宣將文書放在桌子上,“別提了,前幾日昌平伯府被抄家,惠民藥局的官員從上到下都換了,你這位小沈大人可算是在朝中打開了知名度。
這兩日各部門都顫顫驚驚的,這不,爭先恐后地把文書卷宗和賬本都送過來了。
我連著看了兩日的文書,眼都看花了。
阿初,你可得請我吃點好的,給我補補,你看我這臉,都累瘦了,再這么下去,我祖母和我嬸娘她們都得心疼哭嘍。”
他用指頭硬生生在臉上摁住一個凹坑來,一副我真瘦了的悲苦模樣。
沈初被他耍寶的模樣逗樂了,正好想找他問問摽有梅墨的事。
“走吧,請你去吃早飯。”
“就等你這句話了,我要吃兩個牛舌火燒,兩碗羊雜湯。”
兩人有說有笑地往街角的早點攤子走去。
早點攤子開在各衙門公房附近,所以來此用飯的都是附近衙門的年輕官員或者小吏們。
攤子一共五六張長條桌子,每個桌子可以坐五六個人。
此刻所有桌子都擠得滿滿當當的,唯獨一張桌子上只坐了一個人,周圍有人端著碗蹲在旁邊吃,也不敢坐在這張桌子上。
是裴淵。
他一身華貴的錦繡寬袍,沐浴著晨曦慢條斯理地用著早飯,與周圍的市井氣息格格不入,卻又讓人無法移開視線。
沈初看著他將一塊糖油餅夾入牛舌火燒,正是她教的吃法,眼中不由泛起一抹復雜的情緒。
她垂下眼眸,拉住李承宣,小聲道:“承宣兄,要不咱們換個地方吃早飯吧?”
李承宣順著他的目光看去,一眼便看到了裴淵。
他一把拉住沈初的胳膊,“換什么地方啊?我就愛吃這家的早飯。”
沈初一臉狐疑,“你不害怕六皇子了?”
“當然...怕啊。”李承宣緊緊拽著他的胳膊,從牙縫里擠出一句話,“現在謠言都在傳你和六皇子的事,這個時候還避什么嫌啊,當然要大大方方的打招呼啊。”
說話間,兩人已經走到了早點攤子前。
原本有些嘈雜的早點攤子忽然間安靜下來。
所有人的目光都在沈初和裴淵之間徘徊,說不出的詭異。
李承宣笑瞇瞇的道:“這么巧啊,殿下今兒怎么也來這里吃早飯了?”
裴淵目光在沈初臉上梭了一圈,淡聲道:“府里今天早上吃土豆絲拌飯,不想吃。”
本來高高在上,目下無塵的六皇子,因為這一句話,頓時讓人感覺飄下凡塵。
有官員甚至大著膽子道:“原來殿下也不愛吃土豆絲啊。”
裴淵嗯了一聲。
不少人都樂了。
沈初想起他愛切土豆絲的詭異愛好,有種莫名的直覺:只怕不是不愛吃土豆絲拌飯,而是府里的土豆絲太多了,吃膩了吧?
李承宣用胳膊搗了下她,“愣著干什么?”
她回神,深吸一口氣,躬身行禮,“微臣見過六皇子,別的桌已經沒有位置了,殿下不介意的話,我們拼個桌?”
四周再一次安靜下來。
沈初甚至聽到有人用極小的聲音道:“聽說小沈大人對六殿下....”
“噓,找死啊,這話也敢說,沒聽說前兩日長興侯世子嘴都被打腫了,下巴也被卸了。”
沈初話說出口后,又忍不住懊惱自己嘴快。
她前幾日說了那么重的話,裴淵已經開始在與她保持距離,怎么可能會同意拼桌?
但若是裴淵拒絕的話....
雖然張永良被收拾了,謝清秋被送走了,但謠言已經傳了出去。
許多人私下議論說她是斷袖之徒,對六皇子糾纏不休,六皇子不堪其擾,十分厭煩。
若裴淵此刻拒絕了拼桌的提議,只怕在眾人眼里恰好坐實了她糾纏六皇子的事。
真是個糟糕的提議。
她正想找借口收回剛才的話,裴淵恰好在此刻開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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