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樂文學網 > 都督請留步 > 第506章 得虧高歡未聽將軍之言
  劉益守帶著陽休之和幾個親兵,馬不停蹄的趕到白馬渡,就看到楊忠在指揮手下人忙碌。許多士卒在河岸邊修建木柵欄。

  水中有柵,是南朝這邊慣用的防御戰術,在渡河戰斗中操作簡單,取材便利。歷史上南朝名將如劉裕、陳霸先、侯安都等人都非常善于此道。

  楊忠顯然是個很善于學習和總結的將領,既然南面慣用的戰術好用,帶到北方也是一樣的。

  “主公,您怎么來了?”

  一看到劉益守面有憂色,楊忠便十分緊張,低著頭拱手詢問道。

  “那些柵欄,都拆了吧。若是我軍在渡口修柵欄,明擺著不會打過黃河了。這樣等于是把底牌給高歡看了。

  白馬渡修得再好,高歡也可以派兵出河內,繞道走北中城,從河橋直取洛陽。現在洛陽城那邊的酒囊飯袋,相信不是高歡的一合之敵。若是守城,我們捉襟見肘可是守不住的。

  魏軍之所以沒過河,不過是擔憂白馬渡的我軍會渡河攻枋頭罷了。”

  劉益守嘆了口氣,楊忠的戰術執行力很不錯,但跟那些老狐貍斗法,他還缺了點心機,或者叫膽子不夠大。

  高歡不敢動,并不是因為只有白馬渡這一個地方能渡河,而渡河點被梁軍控住了。

  高歡只不過是擔憂梁軍最后打到鄴城,反而不敢派兵收復洛陽罷了。并不是說過黃河就這么一條路。

  若是高歡察覺或者預判劉益守已經決定退兵,那么黃河防線處處都是破綻。

  現在看來,西線的北中城與河陽關,是無論如何也守不住的,除非分兵。

  從政治影響上看,高歡若是反擊,則必走河陽關,暫避梁軍鋒芒。等攻克洛陽以后,魏軍氣勢也起來了,到時候再與梁軍決戰。

  或者雙管齊下也未可知。

  這便是劉益守將楊忠部三千人安置在白馬渡的原因之一:你只要敢偷襲洛陽,我馬上就能偷家鄴城,我就看你敢不敢賭。

  我賭輸了不過是退兵回壽陽,你要是賭輸了,老本都要賠掉。

  “來人啊,將木柵全部拆了!”

  楊忠連忙叫來一個親兵說道。

  劉益守的話讓他滿頭大汗,絲毫不敢怠慢,也不敢去質疑對方的想法。

  正在這尷尬時刻,一個親兵急急忙忙的跑過來,看到劉益守也在,便直接對劉益守稟告道:“主公,有人從黃河北岸渡河,被我們抓到,他們自稱是李元忠父子,想和主公見面!”

  李元忠?難道是被高歡逼得走投無路了?

  劉益守和楊忠對視一眼,都是感覺有些不可置信。

  李元忠是河北世家在軍界的牌面人物之一,高歡能入主鄴城,李元忠出力不少。連李元忠都被處理了,看來高歡政權內部斗爭很激烈啊!

  “快快有請!算了,我親自去,帶路吧!”

  劉益守一路跟著親兵往東走了不到一里地,就看到涼亭里面坐著一個中年人與一個年輕人,都是風塵仆仆的模樣,衣服上有不少地方都是臟的,看上去很有些狼狽。

  “將軍何以淪落至此?”

  一見面,劉益守就雙手緊握李元忠的手,一副扼腕嘆息的模樣。

  “賀六渾欲殺我父子,不得已逃離鄴城,讓劉都督見笑了。”

  李元忠輕嘆一聲說道,言語之中的蕭索之意,就連聾子都要聽出來了。

  他也算是聲名顯赫的將領,沒想到一朝落難,當真是隨便一個蒼頭都能欺負他。

  “這里不是說話的地方,還請滎陽一敘,你們遠道而來,在下必定會照顧周全的,請!”

  劉益守沉聲說道。

  李元忠頗有些感動的點了點頭,重重的對他抱拳行禮。眾人便一同前往滎陽,劉益守心中有很多疑問,要跟李元忠證實。

  ……

  “二公子,這里不是說話的地方。”

  孫騰不動聲色的說道。

  他是前來通知高洋的,畢竟高歡為了給高洋留點面子,故意不直接出面告知,哪怕高洋的院落到霸府的書房距離很近。

  現在孫騰看到高洋面色鐵青,蘭京面如死灰,他就知道自己不能就這樣離開,有些話還是要跟高洋說明白比較好。

  “孫先生請書房一敘。”

  高洋做了一個請的手勢。

  孫騰微微點頭,二人一同進了書房。

  “平心而論,高王此舉,確實對二公子不太公平。”

  剛剛落座,孫騰就開門見山的說道。

  高洋低頭不答,似乎在醞釀著什么情緒,又或者已經無言以對。心想事成這個詞雖然被人們掛在嘴邊,可心想事不成才是人生常態。

  “父親為何不直接給我說這件事?”

  高洋攪著袖口,低著頭詢問道。

  聽到這話,孫騰一時語塞,竟然不知道該說什么才好。因為不管說什么都是得罪人,高歡不想搞得父子反目,所以讓自己這個和事老代為轉達。

  “二公子,這么說吧。高王不想砍你羽翼,所以如趙彥深之輩,都未曾打壓。但高王也不希望你行事太高調張揚。

  或許你并無爭奪世子之位的念頭,但外人或許不會這樣去看。

  高王認為,霸府里只有一個世子,也只需要一個世子。這個道理二公子機敏過人,應該是明白的。”

  孫騰含而不露的暗示道。

  高洋明白了,但他不甘心!

  “為什么是蘭京?如果父親要敲打我,什么手段都可以的,哪怕霸府內少給我送一頓飯,我都明白父親是什么意思。”

  高洋并不是那么好湖弄,他提出了一個讓孫騰無法狡辯的問題:打壓就打壓,關蘭京什么事?

  這件事孫騰也感覺很惡心,但他是吃高歡的飯,很多事情,他是沒法拒絕的,特別是這樣帶有公事性質的私密事,他更是沒法拒絕。

  畢竟,高歡又沒有說讓孫騰把他老婆送霸府里來,不過是給高洋傳個話,然后把蘭京送到高澄那里。

  這樣的事情,作為一個打工仔,怎么能說“不”呢?

  食君之祿,擔君之憂,不外如是了。

  “問題還是出在世子身上。世子有心結,意難平。只要是和劉益守有關的事情,他都會很執著于此。”

  孫騰嘆了口氣說道。

  高洋沉默了。

  他已經懂了高歡的意思。

  蘭京不僅僅是一個奴仆,更是高歡敲打他的工具,這是在明確無誤的告訴他:世子的位置,你不要去想!

  其實反過來看,高澄又何嘗不是高歡的一枚棋子呢?

  高歡現在對高澄是這樣一個態度,但將來對高澄的態度還會一樣么?很有可能,但也不是鐵板釘釘的。

  高洋不說話,孫騰也不說話,等待著對方的回答。

  很久之后,高洋這才對孫騰深深一拜說道:“孫先生把蘭京領走吧。”

  “二公子深明大義。”

  孫騰澹然的稱贊了一句,高洋聽不出到底是稱贊還是譏諷,他只能微微點頭。

  二人出了書房門來到院子,就看到蘭京默默站在離書房不遠的地方,低著頭不說話。

  “跟著孫先生走吧。以后你就不是我的蒼頭了。”

  來到蘭京面前,高洋用力的拍了拍對方的胳膊說道,隨即轉身走入書房,不愿意親眼看著蘭京被帶走。

  看到高洋都這么說了,蘭京已經有心理預期,倒也并不感覺難過。這年頭殺俘虜很正常,能多活幾日,已經是賺來的了。

  果然,孫騰走到蘭京身邊,看著他冷冷說道:“與你一同被俘之人,都會被斬首祭旗。你的命運也本該如此,能得活命已經是幸運,不要怨天尤人。”

  “我明白了。”

  蘭京微微點頭說道。

  “明白就好,走吧。”

  孫騰帶著蘭京出了院門,又出了霸府,拐彎抹角的來到高澄的住處。沒錯,高澄平日里幺蛾子比較多,經常有元氏的已婚婦人被帶到這里過夜。

  高歡一直對高澄的眼睛被射瞎心有愧疚,于是對這些破爛事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不過高歡雖然不介意,婁昭君卻很介意。兒子經常把不三不四的女人帶回家,母親當然會很不爽!

  所以高澄干脆就長期在外面的小院里居住,就等著開府建衙了!就連自己府邸的位置,高澄都想好了,就是高乾在鄴城的宅邸。高澄知道高乾遲早會被高歡以各種名義收拾的,他就等那一天了!

  孫騰帶蘭京來到高澄居住的院落,才到門外,就聽到院子里傳來一陣陣的靡靡之音。老色鈹孫騰自然知道高澄現在在做什么。

  他對高澄的親衛說道:“蘭京交給你們了。”

  說完將蘭京留在原地,轉身便走。高澄現在正在女人身上,孫騰進院子有什么意思呢?難道還去臥房觀摩高澄怎么房事的?

  離開了高澄的住處,孫騰心中暗暗揣度:以前高歡幾個兒子如何還不太好說,但自從世子高澄一目失明后,自身狀態與二公子的狀態相距甚遠。

  此消彼長之下,這世子之位,可還坐得安穩么?

  高澄一直認為他鐵板釘釘是世子,將來必定能繼位,說明白點就是當皇帝。可是事情真能如他所愿么?

  孫騰心中有種預感,只怕這次高歡真看走了眼。

  ……

  八年前初見李元忠的時候,這位中年大叔紅光滿面,大碗喝酒大塊吃肉,看上去豪爽得很,身上沒有多少世家子弟的做派,倒是跟六鎮那邊的人類似。

  可如今見面再仔細觀察,當年李元忠身上的精氣神,早已消散不見,被歲月抹平了棱角。

  劉益守不禁想起一句話來:

  便利店里好吃的面包斷貨,常年不斷的加班早起,無能上司的攬功諉過與任性,老板的摳門刻薄,林林總總的遭遇。不會讓你痛徹心扉,卻能讓你變得麻木不仁。

  被這些小麻煩日日夜夜的毒打,才造就了成年人獨有的成熟。

  而成年人所擁有的堅韌神經,往往就是被這些水滴石穿的小事所擊倒,從而變得生無可戀。

  一如眼前的李元忠。

  “高歡何以自斷臂膀?”

  劉益守感慨的嘆息道。

  這真不是虛偽的話,李元忠能把軍隊從河南之地安穩的帶回鄴城,那是很要幾分本事的。其中戰局的兇險,沒有親臨的人,根本意識不到。

  對戰局的判斷稍有偏差,就會被包餃子了。別看劉益守只帶了一萬兵馬前出,但梁軍在長社以南,兵力還是很雄厚的,只不過引而不發罷了。

  “魏軍連敗,為了鼓舞士氣,定然要宣揚軍中有內鬼。那個內鬼除了在下以外,還會是誰呢?還有誰比在下更像是內鬼?”

  李元忠苦笑道。孫騰已經把高歡的意思都傳達到了,他跑路的時候,不管是鄴城內還是城外,都無人追擊堵截。

  那意思很明白了:我放你一條生路,你幫我背個鍋,大家好聚好散。

  李元忠跑路了,無疑是向所有人證明他就是劉益守的人。如果你沒問題,為何不留下來“自證清白”?

  這種事情就跟“如果老人不是你推倒的,為什么要去扶”一個道理。

  高歡要的只是士氣,他當然知道李元忠沒有背叛。如果李元忠不走,等來的必定是“敬酒不吃吃罰酒”。

  惱羞成怒之下,高歡會做得更狠。所以心領神會的李元忠在哀求婁昭君無果的情況下,果斷的跑路了。

  他哪里也不能去,除了劉益守這邊,其他地方都不太合適。

  爾朱榮窮途末路,賀拔岳窮山惡水,唯獨梁國的劉益守這邊是好去處。

  “高歡為何到現在都不反擊呢?”

  劉益守虛心求教道。

  高歡肯放李元忠走,自然是因為對方并不參與軍機決策。但是劉益守覺得自己在旁敲側擊之下,應該也能得到不少有用的信息。

  “還能為什么,被嚇破膽了唄。梁軍屯兵白馬渡,之前又在枋頭興風作浪。河北人人自危之下,還怎么出兵南下?要是再敗,鄴城可就真守不住要遷都了。”

  李元忠嘆了口氣,不知道應該怎么吐槽高歡才好。這個人,總會在關鍵的時刻猶豫不決,平日里也太聰明算盤多得很。遇到這樣上司,你不知道應該是哭還是笑。

  劉益守微微點頭,看來自己前期的應對,確實迷惑了高歡。

  “如果李將軍是高歡,要用兵反擊,從哪里切入比較好?”

  劉益守不動聲色問道。

  李元忠沉思片刻,其實這個問題他剛剛渡過黃河還沒回鄴城的時候就考慮過,只是一直沒機會跟高歡去說。

  “如果我是高歡,一路兵馬從白馬南下,屢敗屢戰,吸引梁軍注意,讓梁軍自上而下產生驕橫之心。

  另派一路精銳向西繞路河內,從河橋閃擊洛陽。

  洛陽丟失,則梁軍無論勝敗,必無功而返。此乃釜底抽薪之計。”

  “得虧高歡不聽將軍之言,若是聽將軍之言,我命休矣啊!”

  劉益守站起身,緊緊握住李元忠的手激動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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