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閣內,斜靠著御座椅背而坐的弘治皇帝,不僅瞇起了雙眼,連眉頭亦輕皺著。
那張橢圓形的臉龐更多了幾分煞白。
此刻的弘治皇帝,似乎連坐在御座之上亦是一副有氣無力的模樣。
只見他雙手搭著御座扶手的同時,還時不時微喘著氣。
兩名宦官正蹲于這御座之前,一人各扶著弘治皇帝的一條腿,輕輕按揉著小腿位置。
而司禮監掌印太監蕭敬卻臉帶著些許焦急之意,站于離弘治皇帝不過兩三步之遙,雙目不斷地打量著那兩名宦官的動靜。
“你二人,小心些。”蕭敬輕聲吩咐著,“莫太用力,也莫要不用力。”
那兩名宦官連連應好,如今他倆在為弘治皇帝揉腿,又怎敢掉以輕心?
過得甚久,蕭敬微躬著身軀,朝著弘治皇帝輕聲問道:“萬歲爺,如今好些否?”
弘治皇帝聽得輕吁了口氣,睜開雙目望著他:“好甚多,似乎已沒適才那種酸痛之感。”
略一停頓,他再道:“朕不過僅于后苑走了數刻鐘而已,竟已雙腿酸軟……”
話音未落,他輕嘆了聲。
霎時之間,蕭敬卻不知如何回應。
須臾,弘治皇帝微搖了搖頭,又道:“如此看來,朕真的老了。”
“萬歲爺之言,老奴不敢茍同。”蕭敬略一遲疑,隨即躬身道。
“怎么?朕說的不對?”弘治皇帝也不惱,望著他問道。
蕭敬略一思索,才出言應道:“萬歲爺,孔圣人曾言,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五十而知天命,六十而耳順。”
弘治皇帝微點頭:“沒錯。”
“萬歲爺僅為三十而立之年,如今正是年富力強之時,豈會與‘老’沾邊?”蕭敬又道。
弘治皇帝輕笑一聲:“這般說來,朕言錯了?”
蕭敬亦笑:“老奴如今已是耳順之年,亦未覺老。若不然,老奴可就無法于萬歲爺左右服侍一二了。”
“萬歲爺此番腿酸,多半為平日少走動之故。”蕭敬再道。
“朕若沒記錯,那應是東宮之言吧?”弘治皇帝似乎并不在意,反而輕笑了起來。
蕭敬應道:“正是。千歲爺曾多番進言,萬歲爺久坐會對龍體不好。平日須多走動,那才對龍體大有裨益。”
“東宮之言,你倒記得甚牢。”
“既是對萬歲爺龍體大有裨益之法,老奴自然牢記在心里。”蕭敬又道。
弘治皇帝輕笑著搖了搖頭。
“千歲爺他允文允武,所言定不會有什么差錯之處。”蕭敬不失時機又恭維起朱厚照來。
弘治皇帝嘴角扯了扯,也沒出言與他計較,稍頃,卻指著擺御案側邊的盤螭杯:“杯里的參茶涼了,你再去沏一杯過來。”
蕭敬躬身應了聲諾,步至御案邊,端起那只盤螭杯,慢慢退去。
隨著蕭敬的離去,弘治皇帝再次瞇起雙眼。
過得好一會,蕭敬端著杯子回到弘治皇帝跟前:“萬歲爺,茶來了……”
弘治皇帝“嗯”地應了聲,睜開雙眼,接過他遞來的杯子,緩緩湊近嘴邊。
抿了一小口參茶之后,弘治皇帝又道:“朕倒想多走動走動,但事情這般多,又如何能抽身?”
“萬歲爺,你莫非忘了千歲爺曾言,只要萬歲爺你肯擠一擠,總能抽身走動一二。”蕭敬應道。
“東宮,不時會有些奇言怪語。”
蕭敬嘴唇微動,正要再言之時,自暖閣的大門處傳來一道甚尖細的喚叫聲:“蕭公公……”
“看看何事?”弘治皇帝臉露淺笑,朝蕭敬揮手示意道。
蕭敬應了聲諾,躬身而去。
弘治皇帝將手中盤螭杯再湊近嘴邊,又小抿了數口。
不過片刻的工夫,蕭敬已返回,躬著身軀道:“萬歲爺,是晚膳已全部備好,是否先用膳?”
弘治皇帝一邊將手中的盤螭杯遞給他,一邊道:“朕如今似乎還不想進膳……”
“萬歲爺,今日晚膳比往日已遲了些,如果再不用膳,對龍體可不好。”蕭敬一邊伸手接過盤螭杯,一邊勸道。
弘治皇帝聽得嘴角一動,須臾輕吁了口氣,才道:“那就傳膳吧……”
“老奴謹旨。”蕭敬亦暗吁了口氣。
他將盤螭杯擺到御案之上,隨即抽身往房門而去。
沒過多久,在蕭敬的引領之下,自門外進來五六名宦官。
這些宦官均雙手端著一個木托盤,而托盤上大多擺放著數只以蓋子蓋著的碟子。
又過了一會,這些以蓋子蓋著的碟子,均被擺放到暖閣一張頗大的桌子之上。
隨著蓋子的逐一掀開,雖然熱騰騰的菜肴有十數道之多,但竟全是素的,沒有一碟是葷菜。
蕭敬沒有多言,只示意端著菜肴而來的眾宦官,將他們端來的十數道菜肴先后試食少許。
待他們逐一試食完畢,蕭敬又讓他們全站到墻垣邊等待。
少頃,蕭敬再次步至弘治皇帝跟前數步,躬著身軀道:“萬歲爺,晚膳已備妥,請萬歲爺移駕……”
弘治皇帝“嗯”地應了聲,朝仍為自己揉腿的兩名宦官揚了揚手:“你二人退下吧。”
那二名宦官聽得手中頓時一停,后挪了兩步,朝弘治皇帝叩頭行禮后,便退了出去。
弘治皇帝去到那張頗大的桌子邊,緩緩坐下。
在蕭敬的示意之下,一名宦官端來一只裝著半盆溫水的銅盆。
須臾,弘治皇帝已就著銅盤的溫水洗手,并以綢布抹干了手上的水漬。
在那名宦官端著銅盤緩步退去之時,蕭敬亦朝站立于墻垣邊的眾宦官揮了揮手:“你等也都退下去吧。”
那數名宦官聽得齊齊躬身應諾,須臾已往暖閣門口走去。
對于蕭敬的舉動,弘治皇帝似已習以為常,沒有出言半句。
片刻之后,隨著走于最后的那宦官將暖閣大門拉上,暖閣便只得弘治皇帝和蕭敬主仆二人。
只見弘治皇帝手持著筷子,雖然時不時伸筷而出,但似乎對擺于桌面的那十數道素菜并無多少興致一般。
還不到一刻鐘,弘治皇帝已將手中的筷子擺到桌面之上。
一直站于旁邊聽候吩咐的蕭敬,見得頓時輕聲問道:“萬歲爺,菜式不可口?”
弘治皇帝微搖了搖頭:“倒不是,朕不太想進膳而已。”
“晚膳本已是素菜,萬歲爺進膳得還這般少,那可不行。千歲爺叮囑過,萬歲爺用膳不可馬虎……”
就在此時,暖閣的門外再次傳來了呼喚聲:“蕭公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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