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樂文學網 > 謀千歲 > 第193章 春情繾綣
  小小明棠推著輪椅,走得也并不太快。

  牛車并不會把她們送到田莊門口,從這里到田莊門口還有一段距離,鳴琴看她推得有幾分艱難,遂自己握住了輪椅的后頭,幫她推得更快一些。

  那黑瘦的少年人看著面前用油紙細細包好的油餅子,又看著那兩個身影飛快地離去,很是生硬地勾動嘴角,露出一個毫不意外的譏諷笑容。

  好似與之前遇到的人沒什么不同。

  人人不是算計謀害他,便是厭惡恐懼他。

  也許偶爾會有人有一絲憐憫,卻也不過是順手罷了,就好似看到道邊快要餓死的小貓小狗,將東西一丟,便走了,不過嗟來之食。

  他垂下眼來,面上沒半分動容,伸手便欲將那油餅子丟到一邊,忽然聽得前頭傳來細嫩微弱的聲音。

  “那油餅子很好吃的,我平時也吃的少,你要是丟了,多可惜呀。”

  原來是那方才仿佛被他嚇跑了的人兒,不知何時又停了下來。

  興許是因為害怕,她仍舊隔著一段不近不遠的距離,躲在使女的身后,探出半張素白的小臉,小小聲地說道。

  今日的日頭好,明亮的日光照下來,那張玉白的小臉如同籠上一層光輝,就好似看過的那些書里曾提及的玉面仙童,猶抱琵琶半遮面,眉間一點朱砂痣,說不清的好看。

  身上的衣裳洗得有些舊了,但也干干凈凈的,瞧得出是個小郎君的模樣。

  但她唇紅齒白的病弱樣,一點朱砂痣天生的艷色,瞧著又著實不是小郎君能生的樣子。

  他好似有一剎那的恍然,然后才回過神來,重新低下頭,并不與她直視。

  而小小明棠見那如同鬣狗一般的少年人沒有像她預想的一樣沖上來傷人,心中的恐懼微微淡了一些,又從鳴琴身后多探出了一點頭,叮囑也更復雜了一些,細細碎碎的,帶著些孩子的稚氣與口齒不清。

  “如果你餓了,就把那油餅子吃了,好歹能夠果腹,不至于餓死……要是你覺得油餅子太油了,那便從這兒轉到右邊去,再走半盞茶的功夫,那兒還有一個山泉眼引來的井,你能喝些甜水解膩。”

  說著話,她那張如同仙童一般的玉面菩薩樣終于染上了幾分人色,眉間的朱砂痣也似乎染上了幾分鮮活,笑盈盈的,眼角眉梢都軟乎下來。

  沒半點攻擊力,似乎動動手指頭都能捏死一般的柔軟,少年人又開始皺眉。

  他兇巴巴地皺眉,遠遠看去其實有些威懾力。

  卻不知這威懾力對小小明棠已然沒用了,她也不怕他冷臉的樣子了,臉上的笑意更燦爛了些:“油餅子很好吃的。我鳴琴姐姐每次做活計都買油餅子,很好吃的,你嘗嘗。”

  像是個賣油餅子的小商人,不遺余力地推銷她的油餅子。

  他的思緒緊繃著,卻也不知怎的想著她這副模樣去賣油餅子的樣子——但著實想不出來。

  這般金尊玉貴,沾不了半點煙火氣的模樣,就應十指不沾紅塵土,像是供桌上常亮常新的玉瓶花。

  “活下去有什么好。”少年人看小小明棠一眼,似是被那光所灼燙,手里捧著那油餅子,到底沒有丟下,而是垂下了眼眸,“你面色青白,一看便是身負絕癥,年年苦痛。如此病體,你覺得活著痛快么?”

  小小明棠第一次聽到這樣的問題。

  她先前從來沒有想過這些,如今忽然被他問起,自己的面上也有些困惑之色。

  但她很快就想明白了。

  病痛孤苦的時候,小小明棠自然也常常會想,阿爹阿娘這樣愛自己,為什么走的時候只帶走了婉婉,沒將自己也帶走,徒留自己一個人在世上受苦;

  可除卻那些時候,小小明棠也會想,阿爹阿娘果真是愛自己的。他們將自己留在世上,是因這世上還有許多她沒見過的、可留戀的東西。若當初將她也一同帶走,她便瞧不見那么多別的好物了。

  譬如在院子里,抬頭就能看見紫瑤山邊連綿不絕的火燒云;

  譬如春色爛漫里,墻外長過頭伸進來的花枝,打一枝頭的花骨朵兒;

  譬如秋意濃濃里,院子的角落里秋蟲的鳴叫,如野趣絲竹之聲繞耳;

  又譬如,今日在道邊看到個黑臉小邋遢,竟也能說出這些滿嘴之語。

  每一日,這塵世間也總有新鮮處,小小明棠也能從其中找到些許樂趣。

  就算是在田莊之中待著,她也不覺得自己的日子日日就只剩下苦痛。

  活著,總比死了痛快。

  故而經過了仔細思索的小小明棠,還是一本正經地說道:“病痛雖然不痛快,但活著總是痛快的。”

  她專心想事情的時候,小小一捧臉兒都是沉思之色,會下意識地微皺著眉,牽動了眉間那顆朱砂痣也動一動,好似一卷工筆精麗的花卷。

  少年人的目光就一直落在那一點朱砂痣上。

  “活著有什么好?”他好似在喃喃自語,又好似在問對面遙遙相望的明棠。

  “有什么不好?”小小明棠已然學會了反問。

  她的目光有些依依不舍地落在他手里的那個油餅子上,說道:“只要活著,好好掙錢,日后就能天天吃油餅子,這也算是活著的好處。”

  小小明棠自然是不懂得那些道理,也說不出什么規勸之語的。

  她只曉得,就像是油餅子一樣,只要有個盼頭,日日便能活得更舒坦些。

  油餅子多好——就算是為著油餅子,她也不能就這樣輕易地病逝。鎮子上還有好多好吃的好玩兒的她都不曾去吃去玩兒過,她不能死。

  也正是這樣一股子念頭,才支撐著她從那般纏綿病榻里,能活到今日走出房間的時候。

  少年人又皺眉問她:“就這些?除了油餅子,還有旁的嗎?”

  小小明棠便倒豆子一般說:

  “有窗外嘰嘰喳喳、共同奏樂的鳥群;”

  “有紫瑤山后,每日兢兢業業乍破天光的日頭;”

  “有那無人打理的花圃中,悄悄冒頭的不知名小花草。”

  ……

  有許許多多那樣微小的東西,卻每一樣都還在努力的活著。

  小小明棠覺得自己說的沒錯,面上浮現了一絲淡淡的笑意,便好似在發光。

  那黑瘦的青年人衣衫襤褸,看著明棠的模樣,不禁有些嘲弄——沒見過這時間的腌臜污垢,才能說出這般天真之語。

  但誠然,她卻也沒說錯,少年人也有些自相形慚。

  他不說話,明棠也一口氣說了太多,正細細地喘氣,鳴琴便拿著隨身帶的水囊給她喝水順氣。

  沒人說話,一時間安靜下來。

  只是不知怎的,這少年人看見鳴琴背著的小包里還有兩個油餅子,忽然冷不丁的冒出一句:“說來說去,三句話不離油餅子,你還是舍不得這油餅子。”

  小小明棠眼睛一下子睜大了,不知道他的話怎能跳躍得這樣快,亦不知道該怎么反駁,本能地說道:“我沒有,我若是舍不得,我怎么還送給你吃?——而且,我們說的又哪里是什么舍得不舍得?”

  “那既如此,可不能反悔。”

  少年人的話又話鋒一轉,隨后將那油餅子攥在了掌心。

  “這有什么可反悔的,不過就是個油餅子的事,送你了,你便拿去吃就是了,怎還有什么反悔?”

  小小明棠撓了撓頭。

  這時候正好有風吹來。

  風中帶來了淡淡的油餅子香氣,小小明棠不由得吸了吸鼻子,臉上便有了些可憐巴巴的遺憾之色,只說道:“你還是快把那油餅子吃了吧,趁著我還沒餓到立即要吃的地步,趕緊將它吃了,否則我怕我一會要反悔。”

  才說過不反悔,又立刻說起自己反悔。

  這話說的,連一邊跟著的鳴琴都有些失笑搖頭。

  小郎君還是小郎君,心思變化,孩童稚氣。

  那黑瘦的少年人不知想了什么,搖了搖頭,狼吞虎咽地將油餅子吃完了,包餅的油紙也被他一下子揣到懷里,隨后朝著小小明棠躬身行了一禮:“多謝。”

  然后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小小明棠看著他形銷骨立的背影,撇了撇嘴:“還挺多禮節。”

  她調轉回去,慢吞吞地在夕陽里與鳴琴一同回住所,并未將此事放在心上。

  后來的夢境,又光怪陸離地糅合成一團,再難分辨。

  *

  明棠再有些迷迷糊糊地醒過來的時候,只覺得一片漆黑。

  原是她幾乎睡了一整天。

  屋中沒人伺候,香爐之中的香丸已經燃盡了,屋中只留下一點點淡淡的余香,平和溫靜。

  外頭黑黢黢的,有些分不清時辰,明棠下意識地想動,這才發現自己幾乎整個人都被禁錮住了,動彈不了。

  昨夜下了一場大雨,翌日倒是大晴天,風和日麗。

  天氣一好,明棠的身子也跟著好起來,鳴琴亦跟著松快不少,對她幾乎是有求必應。

  于是明棠說想去鎮上買些東西,順帶走走松松筋骨,鳴琴也應了,很快著人去套了牛車來。

  雙采亦想同去,吃了鳴琴的數落,垂頭喪氣地走了。

  只是末了也不知她想到什么,反而又雀躍起來,蹦蹦跳跳地進了后院。

  明棠看了她的背影一眼,便收回了目光,上了牛車。

  這鄉間野地的,馬車乃是稀罕物件兒,以明棠如今的身份,也只得坐牛車——她上輩子到后頭,便是連新朝的皇帝御輦都坐過好幾回,兩輩子間隔十幾年不曾坐過牛車,倒覺得很有幾分野趣。

  趕車的是前頭莊子上雇的佃戶,那莊稼漢子為人老實,聽說是田莊里養病的主家郎君想去鎮上逛逛,便趕著牛車過來了,明家的田莊離紫瑤鎮不遠,不過片刻便到了紫瑤鎮口。

  紫瑤鎮乃是雍州與錦州之間的必經之路,故而鎮子雖不大,卻也熱鬧,走卒販夫、引車賣漿者甚眾,各色鋪子小攤兒應有盡有。

  明棠的目光在幾個鋪子上略過,忽而一笑。

  因明棠說要走走,牛車便停在鎮口,鳴琴為明棠戴上皂紗小帽,扶著她下了車。

  一下了車,鮮活的人聲便撲面而來。

  明棠怔住了,她也確實有好幾年不曾在鮮活的活人堆里站著了,略略停了停步子,這才狀若尋常地往前走去。

  她看起來倒真是像出門玩耍一般,這里停停那里走走,看見了想要的便叫鳴琴買下,筆墨紙硯,各色雜物,看上眼便要買,不一會兒倒將整條主街都走了一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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